第二章 春水向金陵(第2/4頁)

趙光義大喜,封陳洪進為武寧節度使、同平章事。又封他的大兒子陳文顯為通州團練使,仍然回去管泉州;小兒子陳文凱為滁州刺史,去管理漳州。

開封城全城歡慶,據說還有人在吳越會館的大門外放了幾個大炮仗,震得錢俶面無人色。但就這樣,錢俶還是不甘心,他的手下們更加不甘心,“三千裏錦繡河山,十一萬帶甲精兵”,難道就這樣不清不楚地投降?!還好,錢俶還有個頭腦清醒的大臣叫崔仁冀。

此人警告錢俶——朝廷意可知矣。大王不速納士,禍且至!

錢俶仍然猶豫,道理他早就懂,這一天也早有預料,不然之前他何必裝了那麽多年的孫子?只不過事到臨頭,他還是舍不得……尤是周圍其他的隨行大臣還在七嘴八舌地說不可、不可、絕對不可以獻出土地。

崔仁冀長嘆一聲,說——各位,你們誰有翅膀嗎?

啊?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在說什麽。

崔仁冀嘆息——各位,要是沒有翅膀,咱們怎麽飛回到杭州啊(今在人掌握中,去國千裏,唯有羽冀乃能飛去耳)……

錢俶苦笑著搖了搖頭,看來到頭這一身,終有這一日啊,也罷!從此吳越八十六縣、五十五萬六百零八戶百姓,十一萬五千零三十六名士兵的軍隊統統奉送他人,換回來一頂淮海國王的帽子,給兒子惟濬找了個淮南節度使的差使,惟治和孫子承祐也各自為鎮國節度使和泰寧節度使。這時趙光義的心情好得無以復加,連積極主動給錢俶做思想工作的崔仁冀都賞了個淮南節度副使的官當。

至此,中國長江以南終於完全歸入了宋的版圖。太平興國三年,實際上趙光義才剛剛當上皇帝兩年,沒動用一個兵卒,沒使用半個字句的強迫詔書,就讓錢俶和陳洪進主動臣服,獻出了土地。當然你可以說,這都是之前趙匡胤打下的基礎,趙光義不過是坐享其成。但是無可否認的是,趙光義把帝國順利接收,然後迅速步入正軌,讓國家變得更加繁榮強盛,讓外邦不得不服,不得不降!

開封城陷入到更大的狂歡之中,甚至舉國歡慶。但就在這時的開封城裏,一個顯赫的貴族聚居區裏,卻有一處人家燈火淒迷,人聲幽咽。眾人歡樂他不歡,舉國同慶獨憑欄,宋初時,甚至中華五千年裏都屈指可數的那位才子,他的厄運就要到來了……

李煜,他在開封已經“活”了兩年多了。

他活得好嗎?“一旦歸為臣虜,沉腰潘鬢銷磨。”他活得不好嗎?到了公元九七八年,宋太平興國三年,他已經從最初投降時的違命侯升到隴西郡公了。

公侯尊榮,鐘鳴鼎食,萬人之上,還會有什麽不快樂嗎?可《宋史》裏明白地寫著,單在金錢方面——“右千牛衛上將軍李煜自言其貧,詔賜錢三百萬”。

很多人都對李煜側目,搞什麽,浪費慣了吧,以為還在你的金陵皇宮裏?何況當初仁慈的曹彬曾經允許你隨意攜帶財寶到開封過富翁日子,難道一兩年之前就都敗光了?

真是這樣嗎?請翻開《續資治通鑒》的太平興國二年,看那一頁最上面的幾行字。原文說,宋朝的左藏庫看守賈黃中,在升官外放前,最後一次查庫交接,發現一間鎖得死死的庫房,打開一看,裏面是幾十個裝滿了金磚的大櫃子。

追查來源,是“李氏宮閣中遺物,未著於籍”,這個“李氏”是指誰呢?是後唐的“李”,還是南唐的“李”?只要稍微回想一下後唐之後的“後漢”就有答案了。當年劉承祐為了打郭威,連皇後都恨不得賣了去發軍餉,還能留下來這麽多的金磚?!

可憐的李煜,他不知是被誰把錢給騙走了,連錢的去向都不清楚。因為“未著於籍”,連趙光義得知之後都大喜,特地賞了發現者賈黃中二十萬貫銅錢。

錢,從來口不言利手不沾錢的富貴散人李煜終於知道錢意味著什麽了。人生是什麽、生命是什麽,冷硬與灰暗的東西和銷金紅羅帳、春枝錦洞天的區別在哪裏,他終於都知道了。

但知道了,卻不等於就要去做。就像同樣是肚子餓了,有的人會拿起弓箭上山,有的人扛著鋤頭下地,而有的人,卻是悲嘆流淚,沿街乞憐。

不是說李煜在搖尾乞憐,如果真是那樣他倒好了。他身上有些與生俱來的東西。這些東西不管是虛幻的還是愚腐的,都絕不允許他不要臉。

和他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前南漢皇帝劉鋹,這個敗類就是個很實際的人。當皇帝時他狂征暴斂,為所欲為,怎麽開心怎麽來,絕不管別人的死活。等到當了俘虜,那就全面放下架子,給主人當一條最乖最可愛的狗,以便能分到一塊肉骨頭,並且啃得長久些。

但李煜不行,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上面爬滿了虱子。但就算再難受,他都要穿得整整齊齊,保留住哪怕只是表面上的那點尊嚴和體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