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4章 獨在異鄉為異客,何處是家有家人(四)

等著別人打上門,自然只有挨打的份。

心裏想的,也只會是如何渡過眼前劫難。

拿著刀槍走出門,才能是去打別人。

心裏想的,自然也就是如何提升實力,好贏得一場場戰鬥。

不變強就變弱,而生存之道總是弱肉強食。

強大是強大者的通行證,弱小是弱小者的墓志銘。

山東六國都被秦國滅了,為何還有人在滿嘴仁義道德幻想和平?

天下大爭,從未停止。

“大唐的和平不靠仁義道德,靠強大的大唐禁軍。”李從璟摸著第五姑娘的小腦袋,笑容溫和像是窗外的秋陽,“人人都說打江山而後守江山,朕不守江山,朕會一直打江山。”

“虎狼之君!”第五姑娘跪坐在旁,給李從璟斟好茶,皺著小巧的鼻子打趣一句。

“虎狼之君,守成之君,亡國之君,多少朝代就是這樣走過來的?”李從璟把茶碗遞到嘴邊,吹了吹熱氣,動作略微一頓,“朕寧願我大唐往後的君王,都是虎狼之君,而不要漸漸淪落為守成之君、亡國之君!”

……

傍晚的夕陽緩緩沉向山巒,帶著一股迫切的意味,一如遠行歸家的遊子,急著要去叩開熟悉的柴扉,晚風從山崗上吹下來,已是帶著直入骨髓的冷意,吳生不由自主緊了緊衣領,在馬背上左右看了看,前後都是低著腦袋行軍的回鶻戰士,從他們冷山冷石一樣的表情中,很難去揣度他們此刻心中的想法。

“今日趕不到了,就在此處紮營。”身前的部落老酋長傳回了上峰指令,帶著幾分無奈,“本想趁夜趕至甘州城,但這野外的唐軍遊騎太多,夜裏行軍多有危險。”

身周的回鶻勇士停下腳步,經驗老到的人勘察宿營場地,呼喝著開始分派任務,勇士們陸續下了馬,人群逐漸散開,沒有分到任務的人,解開馱馬上的行囊,準備搭建帳篷,也有人仰頭灌著水囊,順便看幾眼周圍的地勢。

這是一處山坳,周圍的林木稀稀落落,裸露的巖石隨處可見,山風搖曳著落了葉的樹枝,輕微的呼呼聲說不上如泣如訴,倒是近似親人在耳畔的低語,吳生沒來由的有些頭疼,尤其是聽到隊伍後面綿羊的叫喚聲,總覺得心緒不寧。

“吳郎,你沒事吧?”相熟的回鶻戰士見吳生面色蒼白,湊過來關切的問。

吳生搖搖頭,沒有去直視對方的眼睛,“無妨,大抵是西風太冷了些。”

他牽馬穿過喧鬧的人群,微微低著頭走到隊伍後面。把馬拴好,順著山坡攀上幾步,坐上一塊凸起的石頭。望著山前熱鬧忙碌的千百回鶻戰士,吳生想要長舒一口氣趕走一日的疲憊,卻怎麽也吐不出這口氣。

從部落出來,原先的百人小隊匯合了其它隊伍,行軍隊列變得龐大了許多,這也讓吳生施行心頭計劃的難度增加不少,這些時日心思過重憂思過甚,突然的頭疼其實並不突然。

凝望著遠方漸漸落到山頭的夕陽,山前的金輝被陰影寸寸遮蓋,吳生的心頭也好似升起一團陰雲,他索性在山坡上躺下來,想要閉上眼睛休息片刻,奈何眼皮剛一合上,眼前就不停掠過昔日戰陣廝殺的慘烈場面,耳畔也似回蕩起金戈鐵馬之聲,讓他不得不重新睜開布滿血絲的雙目。

此處距離甘州城已經不遠,依照大軍的腳程,明日是必然會到的,只是到了彼處之後,吳生實在沒有把握自己能在千軍萬馬之中做甚麽。或許找個機會溜走,悄悄潛回唐營才是正確的選擇,但吳生不甘心,昔日他與同袍在靈州數月血戰,無數手足接連隕落,就是因為河西賊人與夏州亂軍挑起事端,若是此番不能讓他們付出一番代價,吳生自覺無顏面對那些俘虜後試圖逃走不得,而被殘忍殺害的同袍。

夕陽最後一絲余暉灑落臉龐,吳生伸出手擋在眼前,望著金輝從指縫裏流過,他在心頭默默念道:以大義之名,行卑鄙之事。

恍惚間,他看到這樣一幅畫面:在大唐鐵甲縱橫捭闔的身影中,部落裏的勇士相繼倒在血火裏,而那些平素與他相熟,常拿出私藏劣酒邀他同飲的回鶻人,則在地上掙紮著抱住他的腿,用怨恨的目光一遍遍問他為甚麽。黑煙與人影之後,月朵那穿著破衣爛衫的瘦小身影一步步走過來,綠油油的雙眸像野狼一樣盯著他,堅定而緩慢的舉起了手中黑乎乎的醜陋匕首。然而少女手中的匕首還沒落下,一騎唐軍就從她身後奔過,寒光掠過一道圓弧,她的頭顱高高飛起,不知落在了何處,只剩血泉噴湧的無頭屍身在他面前僵硬的倒下,黑乎乎的匕首砸在他腳上。

吳生無意識的呢喃:“別怪我,我們是敵人,一直都是。”

以世間最有情的大義之名,行世間最無情的卑鄙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