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5章 旦為私利百般鬥,暮見禁軍萬事休(六)(第2/3頁)

此番駐守靈州,朔方軍不過萬余之眾,而河西、夏州近乎傾巢而出,兵馬接近十萬,靈州之所以能守到今日,與高審思密切相關。前番他不僅坐鎮豐安,以數千之卒,擋住了河西悍勇的攻勢,實際上,大到靈州的防線布置與防守策略,小到城防的器械構造,都有高審思參與其中,起到了莫大的作用。若非如此,靈武縣、靈州城也不能如此固若金湯。

人主貴在能得人,且能令人盡展其才,得人越多,才學越多展露,才能達到燦若星辰的效果,最終照亮大唐的天空。

古往今來,但凡雄主,總有許多名臣相佐,終成大業。唐初氣象萬千,便跟太宗之胸懷不無關系。而庸主縱然成就功業,卻不能容人,功業也會有限。趙宋太祖為安坐龍庭,廢盡國家棟梁,故而只能實現華夏之小一統,無法擁有跟漢武帝唐太宗一樣的功業。

彼時,趙匡胤杯酒釋兵權,謂諸將的那番話,“好富貴者,不過欲多積金錢,厚自娛樂,使子孫無貧乏耳……擇好田宅市之,為子孫立永遠不可動之業,多置歌兒舞女,日飲酒相歡”實在是不知所謂,作為君王,說出這樣一番話,可見其心志已完全不復漢唐雄風。莫說比之霍去病“匈奴未滅,何以家為”、陳湯“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差之甚遠,便是連劉邦“大風起兮雲飛揚,安得猛士兮守四方”的豪邁都遠遠及不上,就更不必說達得到李世民要說出“自古皆貴中華而賤夷狄,朕獨愛之如一”這句話需要的高度。

漢唐之時,國風強勁,民風豪烈,君主奮發,人有大志。拜將入相,馬上封侯,乃國人之望。所以,漢朝能有耿恭在距離洛陽兩萬裏的西域中,以三百人死戰萬千匈奴而不降,終只存活十三人,留下壯士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的典故。唐有王玄策在更遠的地方,因身為使節而受辱,便能憤而一人滅一國。

時下風氣,“人辱我母、我殺之而亡、海內英雄皆爭相納我”。

及至趙宋,此等雄風便只存在於傳說之中,究其根源,趙匡胤心胸狹窄、眼界太小,為君而會勸臣子享樂富貴,其人治理江山又豈能不只顧一家統治之長久?由是而往,後人在這條路上愈走愈遠,程朱理學應運而生,君子六藝棄若敝履,經濟空前繁盛卻只能孕育出幾首詩詞,財富空前鼎盛卻只能滋養貪官冗吏,國風豈能不疲,國人豈能不弱!

此等思想統治漢人千年,人皆故步自封,而失銳意進取之志,東華門唱名一次之貴,而勝沙場殺敵逾萬之尊,誰還信王玄策一人滅一國的豪情,誰還理解耿恭寧願死戰而不受降封王的固執,誰還贊同漢明帝為救數百人就甘願調發萬千大軍出戰西域的氣度?

而對雄武豪烈的漢唐之人而言,趙宋百姓之疲弱、明清百姓之奴性,恐怕也是他們萬萬不能理解的。

眼下靈州之役,昔日的吳國將領們大放光芒,高審思、柴克宏、劉仁贍、蒯鰲、盧絳皆有不俗戰績,可見李從璟之胸懷和遠見,的確發揮了作用。

李紹城見高審思提起李從璟,便露出崇敬之色,不由得想起自家經歷。

身為最早的百戰軍副將,李紹城是百戰軍中最早出任節使之人,兩川之役為大軍開劍門,功在最先,戰後即位至宰相,尊貴不凡,然多年以來,偏居一隅,在禁軍南征北戰之際,一直沉寂無聲,眼下郭威坐鎮南疆,孟平重於中樞,莫離率艦隊出海,他卻還只是坐鎮藩鎮,兩相差別,可謂大矣。

然則李紹城毫無怨言,只因在他出鎮靜難軍時,李從璟便已言明,來日必復河西、西域之地,而他便是開路先鋒。此等豪情壯志,令李紹城能甘於寂寞,他本性冷之人,不喜爭權奪利,但也並非沒有功業之志,但克復河西、西域之事,太過豪邁壯烈,乃重現大唐盛象之壯舉,他願意為之默默準備。

眼下,無論是他守得靈州不失,還是李彥超順利進軍河、鄯,皆因他準備日久。李從璟知異族犯邊,而不曾倉促發軍,能在洛陽有條不紊調度軍力、物資,保證各項準備都齊全,就是因為有李紹城在。

末了,李紹城接話道:“有陛下在,大軍該強,大唐該興!”

高審思肅然頷首,“的確如此!”

一頓飯還未吃完,李紹城接到稟報,原來是楊光遠所部敗歸的部曲,被城上將士看見了,這令李紹城精神一振。不等他如何高興,又有人來報,說是禁軍信使已至,通報了溫池大捷,與朝廷禁軍即將到來的消息。

李紹城如見雨後天晴,頓時精神萬分,而這時,城池內外,已是呼聲震天,想必是消息被不失時機散布開來,眼見高審思與眾人興奮難當,耳聞城中山呼海嘯之聲,他猛然醒悟過來,不是大軍該強、大唐該興,而是大軍已強、大唐已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