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9章 一日朔方一日戰,能得幾人見州城(五)(第2/2頁)

陣前的交戰線上,朔方軍將士奮力拼殺的身影,如同暴風雨中東倒西歪的樹梢,沒有一刻空閑,盾牌手已經無法將盾牌連成一道密不透風的墻,但盾牌、長兵、短兵的配合仍然在,準確的說彼處不是刀光劍影,將士們揮動兵刃的動作沒有那樣快也沒有那樣花哨,一槍刺出,不是擊在盾牌上,就會刺進人群中,至於是刺中了敵人身體的哪個部位,不過是決定了對方是受傷還是倒下,一刀斬下,不是砍在盾牌上,就是砍人身上,區別只在於是否能破甲、能破甲多深。

己方長槍刺敵方,敵方長矛也會刺己方,己方長刀斬敵方,敵方長刀也會斬己方,己方盾牌在擋敵方撞敵方,敵方盾牌也會擋己方撞己方,拼殺的那條線上,雙方將士你來我往,每一寸都是兵甲進退,每一刻都是兵刃來回,沒有空白也沒有停頓,將士們呼喊著拼殺著,在死去同袍的刺激下,在自身傷口的刺激下,在屍體鮮血的刺激下,無不雙目通紅,暴烈狂躁的氣息合著血腥味,沖擊著人的腦門與感官,讓人心無旁騖渾然忘我,如同一只只發狂的野獸。

定難軍先鋒無不是悍勇輕死之輩,朔方軍將士也多是精銳敢戰之士,雙方的驍勇兒郎誰也不曾懼怕了誰,誰也不曾服氣了誰,是以拼殺分外慘烈暴虐,說是血肉橫飛並不貼切實景,但說步步啼血絕對恰如其分,前進中的吳生看得分明,雙方交戰士卒的身前、腳下、身後,倒下了數不清的將士屍體,兵刃灑落了一地,有些地方甚至出現了屍體堆疊的情況,敵我將士踩過、跨過雙方將士還在流血的屍身,在因為鮮血而變得泥濘的土地上,用盡生平手段與本事向前廝殺。

說到底能被同袍及時救走拖進戰陣中的傷員只是少數,己方將士有人在試圖將傷員拉回來救治,敵方將士卻在搶著將倒地的傷者拽進自己的陣中,然後亂刀砍死剁成碎肉,大多數倒在戰陣前的將士再也沒有機會爬起來,倒下往往就意味著死亡,所以老練的老卒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寧願受傷重些,也要拼了性命在受傷的同時努力退回己方陣中,屍體沒有人再去理會,無論是敵方的還是己方的,哪怕他是你的親兄弟,此時你也不會去多看一眼,殺倒眼前的敵軍,搶著拖回能拖回的傷員,無論是敵人還是同袍,在此時都要有意義得多。

吳生看到了河岸上源源不斷登岸的定難軍將士,他知道,眼下雙方兵力相當,兩軍交戰只在陣前,若是讓敵方兵力多過己方,他們就會包圍戰陣,從各方發動對戰陣的進攻,壓縮己方戰陣的活動空間,到了那時,戰鬥無疑會更加艱苦,搶救傷員就會變得分外艱難,哪怕大唐的軍隊因為李從璟的關系,早已分外注重戰場傷員的搶救。

奔至陣前,吳生沒有精力再去想別的,在身前長槍手一槍刺中一名定難軍士卒時,立即大步前跨,一刀橫斬,橫刀刀鋒掠過對方的咽喉,鮮血潑灑間,將這名定難軍殺於陣前,眼見對方一名長刀手舉刀斬下,吳生舉刀格擋,又快速一腳踹出,將對方踹退,這時對方一槍刺來,吳生連忙閃避身體,橫刀一挑,而同袍又已一槍刺出,雖未刺中,卻將對方逼了回去,不等吳生緩一口氣,一名定難軍將士將身子藏在盾牌後,狠狠撞了過來,而在盾牌之後,便是如影隨形的長矛,吳生左右躲閃不得,索性橫刀一豎,沉肩矮身,刀尖刺進盾牌手的腳背,他聽到了對方那聲淒厲至極的慘叫,但自己的身體也被撞得倒退幾步。

退回己方陣中,差些摔倒,好歹有同袍幫他穩住了身形,他連忙站穩身子,握緊橫刀,雙目緊緊盯著前方,眼看盾牌手前奔,正止住前撞之勢,對方陣中忽然出現一名人高馬大的將士,黑臉如炭怒目圓睜,手持巨斧,狠狠劈斬下來,一聲脆響,盾牌竟是應聲而裂,而一根長矛趁機刺來,身前那名盾牌手當即被刺中胸膛,戳在地上,他雙手下意識握住對方的長矛,眼中猶有震驚和不可置信之色。

己方長槍手見此情景,一聲憤怒的大吼,對準定難軍刀斧手一槍刺出,卻被刀斧手閃腰避過要害,他仗著甲厚,硬接了這一槍,然後一聲熊怒般的大吼,又是一斧劈下,陰影一閃而落,竟是直接將長槍手腦袋當中劈開,鮮血、腦漿迸射而出,濺了吳生一臉,眼看著身前的長槍手腦袋分作兩瓣,噴著血肉無力倒下,場面殘忍殘暴至極,驚得吳生都是一呆,一股冰冷的懼意從腳底升起,瞬間籠罩了全身,什麽求戰決心什麽戰鬥本能,在赤裸裸無法抗拒的死亡威脅下,都已煙消雲散,有那麽一瞬間,吳生甚至想要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