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9章 天下勢風起雲湧,金陵城龍潭虎穴(三)

士子風流除卻詩詞歌賦曲水流觴之外,遊玩或者說遊歷是必不可少的一環,琴棋書畫百戲文娛哪怕是花前月下,都是向來被大書特書的東西,當然士子風流並非都是仁者樂山君子樂水,登高而望臨遺跡而吊古,寒窗十載而後遊學四海同樣是士子風流的一種,中原風氣醇厚,即便是進入五代亂世,敢於蔑視禮法的士子也少,淮南則與中原的醇厚不同,少了幾分刻板厚重,多了幾分靈動灑脫,中原士子哪怕是隱居,也是規規矩矩耕讀,一燈如豆,滿紙辛酸,江南的士子若是隱居,則要放浪形骸得多,牽牛縱酒,指點山水,醉臥山崗,依紅偎綠都是尋常事,雖然沒了魏晉時阮籍之哭與士子爭相服食寒食散這樣的風氣,然士子以不羈放蕩之態對現實的不滿與反抗,都不曾少了半分。

吳國沒有貢舉,士子進身無門,雖說仍有上書言事一途,但到底道路太過狹窄,有才學之士若要錦衣玉食,就得投靠達官顯貴成為幕僚,雖然某些幸運兒仗著自身精絕的才學,也能披上國家官袍,但實際多跟被豢養的家犬無異,更遑論那些無法兀一登場便驚艷四座的尋常才子了,這對很多才學不能被公輔看重,而又心高氣傲的士子而言,無論如何不能接受,進身無望帶來的現實泥濘昏暗,往往使得士子委身市井,本身才學也綻放於市井,故而吳國尤其是金陵揚州的文學風氣,比之洛陽要濃厚不止一個層次,若說中原士子的才學多是經世致用,江南士子的才學則多是詩詞歌賦。

正因如此,秦淮河上的燈火比之盛唐時更加多彩,金陵城中的康福坊更是繁華熱鬧到了極致。

青樓是風雅之地,因為這裏的小娘子琴棋書畫歌舞詞賦總有一門精通,青樓又是魚龍混雜之所,因為只要有錢就能進得了那座大門,青樓還是風花雪月之處,只要才學風流入了鶯鶯燕燕環肥燕瘦之眼,不愁不能春風一夜。

能在寸土寸金的康福坊開一座青樓的,無不是資財雄厚左右逢源的人物。

錦繡閣,金陵三大青樓之一。

蘇紅袖,錦繡閣花魁,也是康福坊四大花旦之一,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尤善歌舞,史虛白曾言“見紅袖長舞,如見江山錦繡,聞紅袖輕歌,知鉛華盡洗”,其人備受金陵士子傾慕與推崇,尋常士子想見一面都難如登天,且不言需得用非凡詩作為敲門磚,更要本身風姿出塵,除此之外,還得有一擲千金的底氣。

燕子樓,錦繡閣寥寥數座單獨院落之一,即便是在以裝飾雅致脫俗著稱於康福坊的錦繡閣中,其布置的格調也是數一數二。

此時,燕子樓中燈火輝煌,略施粉黛長袖如雲的蘇紅袖,正恭恭敬敬束手站著,不敢用正眼去看小案後的人。

若是蘇紅袖這番模樣讓外面那些不惜為其爭風吃醋的士子們瞧見了,一定會大跌眼鏡,金陵人都知道蘇紅袖不僅歌舞雙絕,性子更是高傲得很,平日裏就算見著王公貴族,都從未有過曲意逢迎的時候,更別說眼前這等大氣不敢喘一口的神色。

如不羈公子哥般坐在小案後的,並不是金陵城的哪一位大人物,而是一個身材嬌小玲瓏的姑娘,第五姑娘。

房中除了對蘇紅袖略帶審視目光的第五姑娘,還有一位年過四十的婦人坐在另一側,身材豐腴,風韻猶存,正是人人熟知的錦繡閣主事,人稱葛三娘。

“金陵城中達官顯貴千百,但真正能窺知淮南朝堂秘辛的,也不過就那麽一小撮而已,這其中尤其以大丞相府的幕僚們最為緊要,近日來倒是真有一位‘貴人’與紅袖往來密切,這其中的曲折,不妨由紅袖說給統領聽。”葛三娘說話的時候始終面帶笑容,卻不讓人覺得諂媚只會覺得親切,這也是年長人物的風采。

第五姑娘知道葛三娘是想多給蘇紅袖一些表現的機會,也不多言,等著蘇紅袖開口。

唯一站著的蘇紅袖聲若山澗溪流,清脆動聽,“三娘說的是大丞相的長公子徐景通……”

故事並不復雜,如今十五六歲的徐景通,正是年少輕狂的時候,加之其人生得風流倜讜,更難得的是精通詩賦,最喜歡士子風流那一套,故而很容易就博得了蘇紅袖的好感,趁著徐知誥西征楚地無人對其約束管教的時候,沒少以詩詞與金銀開道,來錦繡閣與蘇紅袖廝混,蘇紅袖有心順水推舟,一來二去,兩人的關系便可稱“知己”了。

錦繡閣作為軍情處布置在金陵城的產業,與一品樓一暗一明,不知耗費了軍情處多少心思,第五姑娘親自到金陵來打探吳國對江淮的反應,當然會到錦繡閣來。

聽罷蘇紅袖的敘述,第五姑娘饒有趣味打量著她,問了一個出人意料的問題,“你可曾把身子交給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