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6章 孟平塗山擊劉信,潞王三戰李德誠(九)(第2/2頁)

“昔年朱溫挾天子令諸侯,在中原勢力大成,群雄低首、四方歸附,何等不可一世!可在與楊行密一戰而敗之後,終其一生與其子嗣兩代,都不敢再向淮南用一兵一卒,是其不願乎?是其知其不可為也!”

“如今,我軍進軍淮南,要奪下江北,用兵之法首重一個‘快’字,唯有快,方能不給江北各州縣從容布置之機,方能不給金陵人物發光發亮之機,方能不給淮南調兵遣將之機,方能讓我軍避免被這張大網束縛手腳,陷入泥潭。”

最後,莫離沉聲道:“壽春未克,濠、楚二州未平,而潞王在定遠縣,與李德誠已有三戰,卻三戰皆平,這不是一個好消息。”

李從璟沉吟不語。在定遠縣,李從珂三戰李德誠,戰績為兩平一勝,因為勝僅小勝的關系,所以莫離說他三戰皆平,倒也無可厚非。

“侍衛親軍新編,戰力雖有,整合之後到底未經大戰,還不能稱精銳;李德誠在淮南素有半壁長城之美譽,與周本合稱淮南雙壁,所帶將士也是淮南精兵,三戰三平雖然讓人頗難接受,細想卻也在情理之中。”

李從璟如是說了一句,態度上不置可否,又補充道:“以戰練兵。李從珂先有兩平,後有小勝,可見侍衛親軍正在成長,假以時日,未必不能與殿前軍相媲美。”

侍衛親軍暫且無法與尋常殿前軍相比,就更不必說百戰軍;李從珂的才能與李德誠孰優孰劣,一時也不好言說。但李從璟不惜暫停壽春戰事,也給李從珂湊齊了與李德誠相當的兵力,當然不會只希望他與李德誠戰平。

整編後的六萬侍衛親軍,兩萬留在洛陽,在大唐削藩時坐鎮中央,有定海神針之效,四萬出征壽春,李從珂拉去三萬,支援孟平五千,又分兵一部去盛唐,眼前剩下的,就夠在壽春城外做救火隊員。此時李從珂在定遠縣不勝,於大局極為不利,而李從璟也無兵可調作支援——總不能調四鎮八州的鎮軍,少了沒用,多了影響壽春戰事。

但李從璟身邊也不是就沒有機動兵馬了。

三千君子都。

但不可輕動。

莫離望著激戰的壽春城,感嘆道:“高審思真是一員良將,塗山俘虜,至今仍是吳軍衣甲,我軍驅之攻城,令其與壽春吳軍同袍相殘,這等時候,城上吳軍竟然不曾軍心崩潰,真是難得。”

原本這些塗山吳軍,要來相助壽春吳軍,與他們並肩殺敵,抗擊唐軍。不曾想,轉眼之間就成了敵人,來到城頭與己生死相鬥。雙方都是吳軍衣甲,在城頭拼殺得你死我活,這種落差與心理沖擊,足以令人崩潰,而壽春吳軍竟然還能力戰。

同袍同袍,同一件衣袍,同樣的衣袍。

李從璟忽然擡頭。

他聽到了哭喊聲,夾雜在吳軍將士的喊殺聲中。

壽春城頭的吳軍,將手中利刃送進同袍身體,再將他們推下城頭送上黃泉,這樣的戰鬥足以讓有些人淚水奪眶,嘶聲哭喊。

是內疚,是悲哀,還是憤怒?

哭聲、殺聲,誰又分得清?

一名城頭壽春軍,將躍上城頭的“吳軍”逼到女墻上,橫刀掠過對方的咽喉,溫熱的鮮血濺在他臉上,沖散了兩行悲憤的熱淚,在將對方的身體從城頭推下時,他啞著咽喉對這名熟人嘶喊道:“吳郎,走好!”

亦有一名受傷的壽春軍,在身旁同伴被沖上來的“吳軍”砍倒之後,嘶喊著沖向對方,抱著那人從城頭摔出去,“國賊受死!”

李從璟雙眼微微眯起,負手站起身,面向眼前的人間煉獄。

他心頭響起一陣悲壯渾厚的旋律。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何謂戰爭?滅殺人性而已。”他李從璟身後,不知是誰低估了一聲。

大爭之世,同室操戈。手足相殘,禮崩樂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