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2章 昔曾浴血為手足,而今天下皆同袍(一)

郭橋是一座石橋,橋下有河,河床寬達百步,河中卻沒有水,河床寸寸皸裂,經雨水沖刷,漸起泥濘。

趙象爻與刑部員外郎一行,趕至此處時,橋上已有甲士橫立。不同於先前的百余馬賊,為掩飾身份,布衣加身,連甲胄、弓弩均未攜帶,眼前的甲士,荷甲帶弓,有數百人之多,一部步卒於橋上阻塞通道,余者於橋頭兩邊列陣,更有超過百騎左右遊弋,隨時準備沖過河床,踏上彼岸。

橋上當先一騎,鮮衣亮甲,手持馬槊,睥睨前方,不可一世。

此人為孔循之子,喚作孔璋。

距離郭橋百步時,趙象爻擡起手臂,百余青衣,遂分出兩部,往左右列隊,遙與河對岸馬軍相對。

大雨淋漓,濕於青衣;大雨滂沱,濺於鐵甲。

趙象爻策馬而出,於橋頭而立,面對橋上甲士,渾然不懼,“爾者何人,為何攔路!”雨聲不息,他說的話足以讓對方聽見,自己卻也進入弓箭射程。

橋上的鐵甲將領孔璋,一抖長槊,冷哼道:“汴州接報,有馬賊過境,直奔刑部押解的太原犯人而去。某奉軍帥之命,特來察看,若有馬賊,當斬不赦,遇見刑部官員,當護送離境!”

趙象爻的聲音穿破雨幕,在橋上傳響,“馬賊已被某殺盡,刑部官員與犯人,皆在某之身後,至於護送就不必了,我等自行離境便可!你若果真是孔節使所派,就讓開道路!”

宣武軍甲士佇立不動,雨水打在甲胄上四散飛濺,飛濺的雨線連接一個個肩膀,仿佛練成一道銅墻鐵壁,誰也無法撼動。

孔璋冷笑一聲,雨水順著長槊鋒刃不停滴落,“你說馬賊被你殺盡,某怎知你便不是馬賊?爾等百余騎,持利刃而橫行汴州,事先可有通報汴州軍府?你說你護送刑部官員離境,某怎知你不是要殺人滅口?!”

趙象爻桀桀笑出聲,“好!說的好!”他沉下臉,“如此說來,爾等既不會讓開道路,也不會讓我等離開?”

孔璋微擡下顎,“下馬,繳械,待某查明爾等身份,自然會給爾等應有之待遇。”他嘴角勾出一抹猙獰的弧度,“但若是爾等膽敢反抗,則必是馬賊無疑,某只有按章辦事了!”

趙象爻瞳孔微縮,正要說話,身後有兩騎上前來,卻是青衣帶著刑部員外郎,後者拿出刑部印信與官員告身,在馬背上高高舉起,本已虛弱的聲音,再度如山洪暴發,“刑部員外郎馬元直,奉命押解太原犯人進京,沿途州縣,不得阻攔!爾等既為宣武軍軍卒,當知軍紀律法,還不速速讓開道來?!”

他身後有百余青衣百余騎。

百余青衣被雨水加身,雨水在臉上匯集成流,卻沒有人眨一下眼。雨水打亂了頭發淋濕了衣裳,讓他們看起來如同落湯雞,但他們身形端正,如一座座山巒。

戰馬輕輕打出兩個響鼻,馬蹄刨了刨泥地,煩躁不安。

孔璋的目光從百余青衣身上收回來,嗤笑道:“員外郎不必多言,你等受制於人,言不由衷某能理解。你且放心,待某殺散馬賊,將你等救出,你等自然也就不會再有無奈之舉。”

馬元直聞言大怒,“某乃刑部六品命官,手持印信所到之處,便如大唐律法所至,你一介軍卒,無視朝廷律法,是想造反不成?!”

孔璋冷笑道:“員外郎不必惱怒,某怎敢對刑部官員不利?”說到這,眼神更見陰沉,“但若是馬賊與宣武軍動武,敗退之際惱羞成怒,要了員外郎性命,那就不是宣武軍的過錯了!”

話至此處,孔璋陡然一聲大喝,“宣武軍聽令!”

“我等聽令!”數百宣武軍甲士,轟然大喝。

孔璋在橋上提韁挺槊,戰馬緩緩來回踱步,“馬賊在前,挾持刑部官員,意圖劫囚,今為我等撞見,當殺賊救人!”

“我等領命!”數百甲士,橫刀出鞘,箭矢上弦。

趙象爻目中殺機爆閃,馬元直怒火攻心,噴出一口鮮血。

血灑橋前,被雨水沖散。

雨落石橋橋不聞,橋前啼血血不見。

咆哮風聲聲不住,金戈殺人人不退!

……

趙象爻抽出橫刀,大吼一聲:“護衛員外郎!”

馬嘶陣陣,抽刀之聲不絕於耳。

而在這時,位於橋上的孔璋,正準備回到陣後,卻突然舉起手臂,“停手!”

他在橋上,看到了陣後沖破雨幕,快速奔來的一隊甲士。

此甲非彼甲。

當先的人,著五品官袍,策馬而至,不避鐵甲,不顧鋒刃,奔至陣前,立馬大喝:“刑部辦差,余者退避!”

正是帶領兩百甲士,前來接應馬元直等人的蘇禹珪。

他看向鐵甲冰冷、身材魁梧的孔璋,以書生之軀大聲逼問:“爾者何人,竟敢攔刑部的路,是不知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