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9章 為君說新政(第2/3頁)

“孫芳傳雖未勉力推行新政,卻靠著種種手段,獲得許多資財,故而每歲財賦並不見虧欠。可恨他在太原根基深厚,前任節使又年老昏聵,治他不得,竟使他在太原胡作非為了多年。”

李從璟一時無言。

他這才意識到,李嗣源讓夏魯奇出鎮河東,怕是早就察覺了孫芳傳的種種不軌之處,只是暫時沒有證據,這才讓夏魯奇來整肅河東。

河東如此,其它地方呢?

李從璟不用多想也知道,官員清明、朝廷大力監督的地方,或許沒有這些情況,但天下州縣眾多,中間還有許多節度使,怕是也有不少地方像河東一樣。

一言以蔽之,州縣財賦充足,給朝廷貢獻的賦稅多,地方並不一定就治理得好,官吏並不一定就是清官良吏。

新政推行數年,成效非凡,但其中有多少掛羊頭賣狗肉,借機在地方以不法手段斂財,而後向朝廷邀功請賞以獲升遷的?李從璟回答不上來。

夏魯奇又道:“地方官吏為應對朝廷督察,手段層出不窮,便是地方新政推行不力,這些人也總能選一處地方,營造出新政繁盛的景象,以應付朝廷督察官吏,就更不必說有些個督察官吏暗收賄賂了。”

“一些地方重臣,如節度使者,與朝廷官吏素有來往,或為故舊,或是姻親,或有勾連,所謂法不外乎人情,即便那些朝堂重臣本身非是奸佞,也礙不過人情世故,總有給人行方便的地方。毫厘之差,千裏之別,中樞對某些關節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地方上就足以是另一番天差地別的景象。”

夏魯奇看向李從璟,“以度量之制為例:十合為升,十升為鬥,三升為大升,三鬥為大鬥,十大鬥為斛;二十四銖為兩,三兩為大兩,十六兩為斤;又山東諸州,以一尺二寸為大尺。”

“本朝先前屢有明令,規定度量之制,但天下大亂以來,諸侯林立,各用各法,導致各地度量不一。今日州縣內征賦役用大升大鬥大兩,明日向朝廷貢獻賦稅則用小升小鬥小兩,就更不必說夾雜一尺二寸這樣個別地方的度量,天下州縣眾多,朝廷如何核實?如何糾察?又是否能查到實情?縱然查得實情,州縣上貢賦稅時,會不會買通官吏?”

李從璟的額頭上已是冒出層層細汗,而夏魯奇還未說完,他接著道:“朝廷曾今有令,凡水旱蟲霜為災,十分損四以上免租,損六以上免調,損七以上課役俱免。而藩鎮、州縣是否果真推行?又推行到何種程度?地方向朝廷報災則大張其口,向內治災則大而化小、小而化無……”

“新政興商賈,事涉貨物買賣,必關系到錢幣鑄造。鑄錢之法,本朝初行開元通寶錢,行之天下,而自藩鎮興起,錢幣就混亂不堪,藩鎮鑄小錢,民間私銷私鑄,還有銅之不足用的情況……”

夏魯奇一連說了許多,李從璟多半時候是在靜聽。

光陰在不知不覺間流逝,堂中燭火搖曳,帷幄低垂,小案上的飯菜早已涼透,歪倒的酒壺久久不曾被扶起。

丫鬟們曾數次進來剪燭、添油,又悄悄的退出去,堂中兩人隔著五步對坐而談,從沒注意到她們。

門外的秦王近衛已經換了幾波崗,門內的秦王卻一直未曾離座。

中間夏魯奇的夫人來了一回,也只是在院中遠遠忘了一眼燈火之處,就退了回去。

灑落院中的月光,從清淡變得清幽,又從清幽復歸清淡。

不知何時,雞鳴聲劃破了天際,東天漸漸現出一條魚線白。

……

“所以說,新政雖已推行數年,收到不小成效,天下也不乏堪為表率的州縣,但還只是開了個頭,從大局上看,仍是當得‘治表未治裏,治朝廷而未治州縣’十三字。”晨光在屋中鋪陳開,夏魯奇收住話頭。

“今日聽節使一席話,如聞晨鐘暮鼓,當真是醍醐灌頂。”李從璟喟然感慨,苦笑一聲,“新政之事,孤一直頗為自得,如今觀之,才知孤是井底之蛙了。”

他看向窗外,不禁想到:革命尚未成功,同志為何先驕?

夏魯奇道:“為中興之主易,為盛世明君難,想必陛下的心思與殿下一樣,便縱然新政還有種種不足,有陛下與殿下在,總是能夠糾正、深化的。”

李從璟認真道:“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李從璟細聽細想了一夜,夏魯奇對新政不足之處的種種見解,朝中那些重臣們,並非也就一定全然沒有察覺,只不過一件事有很多面,從上往下看與從下往上看,總會看出許多不同的東西,需要相互彌補。

眼下新政到了第二階段,正是鞏固成果、開拓進取的時候,很是關鍵,李從璟今日聽了夏魯奇這一席話,對他歸朝後與李嗣源等人商議新政下一階段的布局、措施,必是大有裨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