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6章 先聲奪軍心(二)

與四年前相比,耶律敵烈看起來老了不少,臉上皺紋更深,甚至出現了老人斑,往前身上那種懾人的威嚴之氣也淡了些,不再讓人不敢直視了,唯獨一雙眼睛仍舊犀利,還比以往多了一些智慧的意味。歲月讓人沉澱也讓人內斂,無論什麽樣的人,只要還未步入黃泉,就會一直經受這個過程。

耶律敵烈坐在帥帳裏,聽帳中的人匯報情況。

“耶律斥力將軍方才擊退了李彥饒,現下李彥超親自來迎戰了。”

耶律敵烈不痛不癢的點點頭,就像並不覺得擊退李彥饒、逼出李彥超值得重視一樣,“努哈爾所部進展如何?”

“已到了山後,想來不用多時,便可翻越萬馬坡,從背後襲擊唐軍營地!”

仍是不鹹不淡點了點頭,耶律敵烈問身旁的謀士,“你覺得如何?”

他身旁的這名謀士面色枯槁,身形精瘦,看起來如同鬼魅一樣,喚作韓仲錫。韓仲錫做耶律敵烈的謀主已經多年,當然,多年前他並不是這般不人不鬼的模樣,相反,起初他生得很俊俏且風度翩翩,之所以容顏大改,卻是因為同光二年的一場戰役。

彼時,耶律敵烈奉耶律阿保機之命,坐鎮新從大唐手中奪得的豐、勝二州,並且謀劃攻入桑乾關、奪得雲州。當時耶律敵烈已將雲州大同軍引出關外,眼看功成在即,卻被誰也沒有預料到且從幽州趕來的李從璟打破計劃,最終,李從璟協同大同軍收復豐、勝二州,大敗耶律敵烈,盡誅其麾下八義兒,韓仲錫在逃亡時跌落馬背,被戰馬拖行數百步,身受重傷,後來就成了這番模樣。

“耶律斥力將軍勇猛無敵,如今連李彥超都親自出戰,可見唐軍之注意已被盡數吸引在營前的意氣之爭上,大王的計策已然成功。眼下耶律努哈爾已經率部抵達萬馬坡後山,而我大軍主力業已悄然集結完畢,只需大王一聲令下,擒殺李彥超、襲破唐軍營地、活捉李從璟,當可一舉功成!”

韓仲錫慷慨陳詞,眼中閃動著復仇的光芒,尤其是在說道“李從璟”三個字時,更是面色猙獰猶如厲鬼。

耶律敵烈神色依然平靜,猶如大海一般波瀾不驚,“六年前,李從璟害盡本王八義兒,使本王之親信精銳死傷殆盡,此為深仇大恨;四年前,渤海一戰,李從璟以偏師誆騙本王,而使瞞天過海之計,數百裏迂回背擊先皇,使我蒙受奇恥大辱。仇、辱在前,本王夙夜難寐,如今終於有了雪洗之機。”

這樣痛徹心扉的話以平靜無波的語氣說出來,更顯陰森駭人,這也使得今日的耶律敵烈更加可怕。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誰也不能阻止他人復仇。命運給了本王東山再起的機會,本王豈會不加珍惜?”耶律敵烈站起身,負手而立,眼中精光爆閃,“傳本王軍令,準備出擊!”

此時,萬馬坡後山。

夜風清冷。

李從璟在眾將與親衛拱衛下,來到山頂,俯瞰山下。

在他們身後,數千將士埋身黑夜中,步履謹慎,顯得悄無聲息。

月色幽深,灑落一地清輝。

眼色不好的人,要靠著身旁的同袍才能勉強行路,將士們手中握著火把,卻沒有一根點燃。

李從璟身旁跟著徐旌等將,至於李彥饒,已奉命去坐鎮前營。

“耶律敵烈心思不小,盡使這等陰損招數,真是叫人防不勝防。”杜千書唏噓道。

李從璟一笑置之。

徐旌好奇道:“殿下是如何發現耶律敵烈這老賊的詭計的?”

李從璟不欲自吹自擂,便道:“千書你來說吧。”

杜千書嘿然一笑,這差事他卻是樂意為之的,當下露出與有榮焉的表情,悠悠道:“這事有多處疑點。兩軍遊騎在陣前相互較勁,繼而爭鬥之勢愈演愈烈,最後引出兩軍中許多驍勇之士,以至於中高級將領不得不依次出面,這是第一個疑點。其二……”

徐旌欲言又止。

杜千書注意到他的動作,停了下來,“徐將軍有話,但說無妨。”

徐旌擾擾頭,略顯不好意思道:“這事很可疑嗎?末將覺著很正常啊!”

“徐將軍覺得正常,是不知其中仔細之處。殿下先前差人問過,契丹軍中的百夫長、副千夫長、千夫長、副萬夫長、萬夫長,是依次出現的,且每回出現都會自報家門,這就很可疑了,這不是明擺著刺激盧龍軍出動相應級別的將領嗎?其次,遊騎爭鬥,本是尋常事,但引出這樣大的陣仗,且還是夜晚,這就不得不引人深思了,他們想要做甚麽?”杜千書條分縷析,“要說不懷疑這中間有一條線串聯,在下卻是做不到的。”

“原來如此……”徐旌面色訕訕,這副神情無疑是表明他就沒懷疑過。

杜千書也不點破,微笑著繼續道:“其二便是契丹萬夫長。這名萬夫長不僅武藝高的離譜,且行為也著實可疑得很。他以一介萬夫長的身份,點名要李帥出戰,可以說是狂妄,卻也未必沒有深意,要知道李帥乃是盧龍軍主帥,他若出戰,盧龍軍上下便都會被吸引注意,這就更不必說他大肆謾罵,以激怒盧龍將士了,這何嘗不也是一種吸引注意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