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9章 天下未平,征戰不休(七)

投石車的作用有限,草原上到底不比中原好采集石頭,再加上運輸起來不甚靈活,這回盧龍軍攜帶的投石車並不多,雖說儀坤州軍堡主要采用的還是土木結構,但投石車幾輪轟炸之下,收效也並不顯著,待到步卒大軍靠近軍堡時,投石車順勢就停止了轟擊。

儀坤州的軍堡群建造的嚴密不說,而且章法有度,並不是簡單的將數十座堡壘堆積在一起,再配合羊墻打造的防禦工事,將強弓勁弩、檑石滾木的威力極大發揮了出來,這種立體式、層疊式的防禦工事,比單純城墻的防禦力不知強了多少。

軍堡群一開始發威,李從璟的雙眼就眯了起來,能讓耶律倍有把握借此抵擋數萬雄兵的工事,的確不容小覷。又因為軍堡建造在山坡上,攻城方必須仰攻不說,大唐軍隊向來倚為利器的棚車、巢車等大型攻城器械,根本就無法派上用場,僅靠將士用血肉之軀去破防,簡直無異於送死。

而要讓“天罰”發揮功效,五百陷陣士至少得突入軍堡群十之二三的深度,若是一座座軍堡去摧毀,“天罰”的威力根本就不能體現,進程也太緩慢,一旦如此,就不足以起到震懾效果,要是耶律黑格反應過來,采取了應對措施,局勢就大為不妙。

三千先鋒剛靠近山腳,還沒摸到軍堡的墻壁,就被軍堡中傾斜的箭雨、檑石滾木、鐵水等物打擊的不輕,前陣攻勢一頓,整個陣型頓時至少有一小半擁擠到一處,擠在山腳前攻不上去。

孟松柏是李從璟臨時任命的五百陷陣士指揮使,他在陣中等了許久,也沒見前頭的同袍前進多少,不由得暗暗焦急,又因為身處陣中間,看不清前方戰局,只能聽見前方噪雜的交戰聲,他不得不擠到陣前去查看情況。

越往前,頭頂的箭雨就越密集,打擊力度也更大,乒乓不絕的聲響如同鬼嚎,讓人心慌,孟松柏躬身頂著大盾咬牙前行,不時看到遠近的將士有中箭的,沒透甲射中要害的還好,被傷到要害的,發出的悶哼、慘叫聲,讓人清楚意識到,他現在每前進一步,都距離死亡更近了一些。

或許下一刻,一支不知從何處飛來的巨矢,就會洞穿自己的身軀,將自己釘在地上。

好不容易擠到陣前,孟松柏立即叫眼前的景象給震得呆了呆。

山腳前的壕溝因為並不太深,在準備戰事的時候就叫盧龍軍給填平,但山坡上的第一道羊墻仍是頗高,羊墻後的防禦工事雖然比不上城墻,卻也是防禦器械齊全,羊墻中間,則是那條足夠五匹馬並排奔馳的大道,被一扇關閉的大門鎖得死死的。

羊墻後,箭飛如雨,山坡上,滾石如泥,羊墻前,盧龍軍被壓制的擡不起頭,將士們腳都站不穩,更不必說翻墻而過。

“壓上去,壓上去!都給老子往上頂,別他娘的貓著!往上沖,都他娘的往上沖!”羊墻前的將士不斷中箭、被石塊砸中、被鐵水燙得慘叫,然後一個接一個順著山坡滾落下來,一名都頭剛從山坡上滾下來,又立馬爬起來,一邊大喊著招呼部曲一邊頂著盾牌往上沖。

在他身旁,一些個都頭、隊正也是如此,他們像是全然沒看見同袍的受傷、死亡一般,只顧著指揮部曲沖陣,“起來,起來!別給老子趴著,壓上去!”

將士們得了各自都頭、隊正的喝令,又看見他們身先士卒,故而無不埋頭往山坡上奔跑、爬行,哪怕前面一步就是利箭,就是滾落的石頭,他們也都視若無睹。

不停有人倒下,不停有人滾落,卻沒有人停下腳步。

凡戰,憑的就是一股一往無前的氣勢,為什麽一鼓作氣那麽重要,就是因為一旦攻城開始,就不能緩和、停下攻勢,否則心中的勇氣泄了、意志散了,就會被傷亡震懾住,再也不能無視生死。

哪怕身前的同袍倒下了,也要跨過他的屍體繼續往前沖,哪怕箭雨滾木從未停歇,也要迎著它們沖上去,只有這樣才能步步逼近城墻,才能在你死我活的爭鬥中殺出一條血路來,將敵軍擊敗。

若將士沒有這等勇氣,若將士害怕這等犧牲,城池就永遠都攻不下來。

人皆畏死,不畏死者謂之沒有理智,攻城將士便是沒有理智的。

“劉隊正,上去把傷員拉下來!”

“趙都頭,左翼空了,率你部填上去!”

“狗日的,我們的弓箭手呢?壓住羊墻後的蠻賊,別讓他們露頭!”

“左側,左側,蠻賊的弓箭手在左側,壓制他們!他娘的你們的箭往哪射?都他娘的飛天上去了!”

“梯子跟上!何都頭在墻下站住腳了,趕緊給他娘的送上去!”

一名隊正被箭矢射中大腿,倒在山坡上,他趴著左右看了一眼,但見遍地都是受傷的同袍,頭頂的箭矢聲如蝗蟲,檑石滾木的轟隆聲仿佛隨時都會碾碎自己,他突然感到一陣心慌,忙向不遠處的都頭喊:“都頭,蠻賊勢大,攻不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