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3章 英雄遲暮未必恨,寒冬不耐早驅秋(五)(第2/2頁)

桑維翰似懂非懂,陷入沉思。

且說趙季良當日持節進了成都城中,去見孟知祥。

當城門守將遣人將趙季良作為使者,要求入城的消息傳達給孟知祥,並請示指令的時候,孟知祥的一個反應便是下令弓手將其亂箭射死,不給對方入城的機會。

對趙季良這些年在朝廷的所作所為,孟知祥當然有所耳聞,便是對方入蜀之後勸降那些西川縣鎮的書信,孟知祥都看過不只一封,他自然知曉趙季良已經完全成了朝廷的人,不再是昔日裏自個兒的左膀右臂了。

然而最終孟知祥還是讓趙季良入了城,因為對方在入城之前,已經在城外晃蕩了許久,換言之——現在滿城將士都知道,趙季良作為朝廷使者要入城了。

孟知祥是在帥府見的趙季良,當他在廳堂中看見踏進門,從光影中走進來的趙季良時,神情一個恍惚,幾乎以為自己又見到了昔日那個為西川殫盡竭慮、奔波勞碌的故交、幫手,正結束了一次外出公幹,風塵仆仆的回來了。

這些年,孟知祥恨透了趙季良,但同樣的,他也無比懷念趙季良。他痛恨的或許是趙季良這個人,但他懷念的卻是趙季良那樣一個“角色”——類似孔明之於劉備那樣的角色。

只不過,眨眼間物是人非,一切再難從頭了。

孟知祥忽的拍案而起,怒火沖天指著進門的趙季良,大喝道:“好你個狼心狗肺、忘恩負義的混賬東西,竟然還有膽有臉進孟某的門!來人,將這個兩姓家奴給本帥拖出去,砍了腦袋!”

廳堂外的護衛一擁而上,就要扭著趙季良出去,然而趙季良只說了一句話,便讓孟知祥斥退了那些護衛。

趙季良說:“某知曉小娘子的蹤跡。”

孟知祥站在廳中,虎踞龍盤一般,逼視著趙季良。趙季良卻是淡然一笑,語調滄桑而感慨道:“昔日蔣幹尚能與周郎把酒言歡,今朝大帥又何必視季良為仇寇呢?”

孟知祥遂令人擺上酒宴,招待趙季良。

兩人分主賓之位坐了,孟知祥率先舉起酒杯,目光清澈的看著趙季良道:“你的來意本帥俱都知曉,故而你不必多言,你我都很清楚,這番話說與不說並無多大區別。今日本帥與你飲一杯酒,敬的是你昔日你在西川的勞苦,也是敬我孟知祥的故交好友。飲了這杯酒,你我便是仇敵,也不必再惺惺作態。”

說罷,孟知祥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看也不看趙季良,直身而起,邁步離開食案,就要出門。

“有了這頓酒宴,滿城的人都會知曉節使恩怨分明,且顧念舊情,節使可謂用心良苦。”趙季良端視了酒杯半晌,仰脖一飲而盡,也站起身來,看著孟知祥的背影道:“節使不願與季良同處一室,季良自然理解,然則節使也不想知曉小娘子的下落?”

“知與不知,有何區別?身在亂世,性命由天,人能如何?”孟知祥腳步頓了頓,卻沒有停下來,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口,留下一道聲音,“兩個時辰後,自會有人送你出城,你且在此享受酒宴吧。”

望著空空蕩蕩的房門,趙季良臉上的淡然之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猙獰,他獨坐在這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廳堂,心情陰沉得厲害。

“我姐姐在哪兒?她是死是活?”忽然一個人影沖進了廳堂,向趙季良撲來,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將他提起,面色焦急的大聲斥問。

趙季良忽然笑了,他看著眼前的孟知祥之子孟昶,知道他的任務可以圓滿完成了。

翌日,孟延意因不恥孟知祥叛國做賊的無恥行徑,憤而投身到王師大營,與王師一同來攻伐孟知祥的消息,便傳遍了成都城。

……

只著了褻衣披著大氅的李從璟走出帳篷,來到帳外,他擡頭看到月明星稀,長長舒了口氣,手中的書信在夜風中嘩嘩輕響。

王師攻打成都已有半月,他手中握著的信件,是西川最後一處重地——簡州的捷報。信件由趙象爻親自書寫,說的是簡州已經成為朝廷之州。

夜風吹佛面龐,帶著一股頗重的寒意,或許過了今天冬日就要早早到來。李從璟卻不覺得寒冷,黑發中那一縷白色在風中輕輕顫動,不知在向這片天府之國的沃土訴說著什麽。

“一切都該結束了。”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