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0章 千軍萬馬競南下,三尺之舌竊爾城(八)(第2/3頁)

周小全冷著臉從周漏風面前走過,頭也沒偏一下,對方略顯討好的笑容,只換來他一聲不屑的冷哼。

轉眼間烽火連城,契丹精騎突襲入境,倒水溝軍堡被團團包圍,瘋狂的蠻子潮水般向軍堡沖上來,十來個軍戍卒倉皇應戰。面對來勢洶洶的蠻子,昔日裏朝夕相處的同伴接連戰死,他看到人高馬大的黑牛被蠻子的刀砍進了脖子,那個平日裏寡言少語,顯得有些癡傻的漢子,抱著兩個蠻子滾落山坡。

大哥戰死,二哥戰死,最後連父親也戰死。周小全之所以沒有死,是因那個他最為瞧不起、甚至憎惡的父親,在大火中為他撐起了一方天地。一座軍堡,埋葬了一家三口,這就是周小全的命運,也是老周家的命運。

周漏風說,我無法回答你們,你們為何而戰,但我能告訴你們,你們為何而死。

從薊州到復州,千萬裏遷徙,地方變了,同伴變了,敵人也變了,唯一沒變的,是永無休止的戰爭,是從不停歇的廝殺。周小全不知他為何而戰,但他可以心安理得戰死在這裏。

他揮刀,前進,再揮刀,再前進,吳軍在他面前倒下,他身體裏流出的血液也愈發多了。但他眼神堅定,身軀挺拔,腳步穩健,片刻也不會停下,一步也不會後退。

周漏風說,大唐邊軍,是契丹蠻子永恒的敵人。

是那個人,讓他們這些命運悲戚的邊軍得以復仇,讓盧龍數萬邊軍沒有沒有白白戰鬥,也讓周漏風能夠瞑目。為了那個人,他周小全可以戰死在這裏。

……

從水寨上望去,浮橋上的戰鬥盡納眼底,不僅如此,便是吳國艦船的調動,馬懷遠也能看得一清二楚。戰鬥已經持續了兩個時辰,因為吳軍想要毀掉浮橋、斬斷鎖鏈的關系,刀斧手眾多,猛火油亦不少,在這樣的戰鬥下,殘缺不全屍首的比例大為上升,被燒黑的木板、船體更是密布各處,浮橋上已成了人間煉獄,吳軍攻勢還是沒有放緩的跡象。

馬小刀疾步跑上來,“周小全快不行了,是不是把他換下來?”

馬懷遠一言不發,就像沒聽到馬小刀的話一樣,然而不表明態度,本身就是一種態度,馬懷遠的意思已經很明顯。

馬小刀急了,他大聲吼道:“馬懷遠,你眼瞎不成?難道你看不見,再不讓周小全歇口氣,他和他的部曲,全都得戰死在橋上!”

“閉嘴!”馬懷遠堅挺偉岸的身軀如同山巒。

“馬懷遠!”

“馬小刀!”

馬懷遠轉過頭,面色冷峻,盯著馬小刀,“你當清楚,但凡上了戰場,任何人都會死!不僅是他周小全,也包括你馬小刀,和我馬懷遠!當年北境一戰,我薊州軍五千將士,死傷過半,多少人已經看到薊州城,卻進不了城門,你難道忘了?!”

馬小刀怔了怔,說不出話來。

“可他是倒水溝碩果僅存之人,他老周家一門四甲士,已經戰死了三個……”說這話的時候,馬小刀眼眸泛紅,聲音也有些顫抖。

馬懷遠眼放戰場,冷峻得不似有血肉之軀,“馬小刀,你給我記住,戰爭,只有大局勝負,沒有個人生死。”他深呼了一口氣,手指向吳國水師,“告訴我,吳軍有多少兵力?”

“超過萬人!”

“我軍幾何?”

“三千。”

“那麽你現在告訴我,三千人,如何戰勝萬人?”馬懷遠轉過身,看向馬小刀,直到對方低下頭去,這才重新看向戰場,“這條浮橋,周小全所守的位置,是吳軍攻勢最強的區域之一,倘若將周小全換下來,何人能替他守住這道防線?一鼓作氣勢如虎,他必須要守住!”

馬小刀再無言語。

就在他落寞走開時,馬懷遠那渾似沒有感情的聲音卻再度響起,“再過一個時辰,如若吳軍攻勢仍舊不緩,你帶陷陣隊,填補周小全的位置!”

馬小刀愕然擡頭,眼中盡是驚恐。

……

吳國樓船上,凝望浮橋上的慘烈戰鬥,柴再用臉色並不好看。

周宗在一旁道嘖嘖而嘆:“聽聞復州軍近年來鮮有戰事,士卒多為未經戰火之輩,起初在下還以為,以我吳軍之精銳,必能一擊而潰,不曾想這復州軍竟如此悍勇,面對我數倍吳軍,鏖戰半日,竟然毫無頹態。”

這話有指桑罵魁之嫌,明面上贊揚復州軍悍勇,實際上指責柴再用作戰不力,柴再用戎馬一生,鮮有敗績,走到哪裏都備受尊崇,何時受過這等鳥氣,面色頓時就垮下來,寒聲道:“都押衙不必擔憂,若是本將以數倍精銳之師,獅子搏兔尚且不能勝敵,還有何面目立於當世?這座浮橋,本將今日必定奪之!”

周宗笑容滿面,朝柴再用彎身行禮,“有將軍此言,大勝可期,晚輩甚為之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