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0章 得道高僧山中來,出入俗世緣何在(三)(第2/2頁)

人的耐心有限,李從璟也不例外,他決定不再跟齊己繞圈子,直言道:“孤確有仰慕佛學高深之心,亦有感念高僧救難之意,佛門在當世便縱有許多不堪,孤也未曾以一視之,世有純良,則必有兇惡,同樣,世有兇惡,亦必存純良。正因如此,大師邀孤至此,孤實並無拒絕之心,說來大師或許不信,孤殺人無數,手染鮮血多了,也想借清凈之地消減一些罪孽。”

站起身來,李從璟打開窗戶,負手站在窗前,繼續道:“世間生靈無數,大奸大惡之輩不多,存在即害人者更少,然則孤一趟濮州之行,便殺人數萬,此為國事,不如此天下不治,以數萬人性命換千萬人好活,為重塑大唐盛世鋪路,孤雖問心無愧,亦不免宿夜常驚。”

有些話積蓄久了便需要訴說,有些痛苦掙紮沉澱得多了也需要釋放,否則生命早晚不能承受這份重量,在佛門吐露心聲到底算個不錯的選擇。

李從璟話音一轉,顯得有些憤怒,“可惜,蓮花寺委實太讓孤失望。爾等高僧,口口聲聲我佛慈悲,說佛愛眾生,不離眾生,然則實際如何?大師能作得出那樣的詩,可見心裏並非沒有黎民蒼生,但為何到了孤面前,處處就只想著一座寺院?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人人都在吃一碗難吃的飯。孤這個飯碗雖然金貴,可並不比爾等高僧的好端!”

轉過身,李從璟眼神淩厲看向齊己,“孤倒想問問大師,在大師眼中,是佛門子弟重,還是天下子民重?大師安排山人晚上誦詩這樣的戲碼,念著天下人的詩,卻只想著給佛門多留幾分田產,大師不覺有愧?”

齊己臉色蒼白,怔在那半晌無言,良久慘然笑道:“若是秦王意指今夜之事,貧僧的確無話可說。”

李從璟怒意難消,揮了揮手,下了逐客令,“蓮花寺留多少田產,朝廷自有章程,這章程是孤親自參與定下來的,斷無自毀之理,此事大師就不必再費心了。”

齊己黯然起身,消瘦的身影顯得格外落寞,走到門口,老和尚停下腳步,轉身合十問李從璟,“居廟堂之高,則心憂天下,處江湖之遠,則心系一隅,容身之所有養育之恩,可冷眼相棄乎?”

說完這句話,老和尚很識趣的退了下去,他若非走得迅速,李從璟定會將他轟走。世間人都有自己所處的位置,在這個位置上形成自己的立場,又因立場形成相應的思想和看問題的角度,既然老和尚執意維護寺院利益,不能免俗,李從璟也沒有理由不維護大唐江山的利益。

桃夭夭進屋後見李從璟怒意難平,撇撇嘴道:“是人便要吃飯,你要動人家飯碗,又豈能奢望人家不反抗?僧人也是人,如何免俗。”

李從璟嘆息一聲,“情操重要還是吃飯重要,這個問題的答案倒的確不言而喻。我只是奇怪,若果真如此,世間為何還有高僧,不辭辛勞為世人謀福祉。”

“這有何奇怪。”桃夭夭不以為意,“這世間就兩種人,一種是蠱惑別人的,一種是被人蠱惑的。有些人總將志向看得重於一切,那些僧人若非是被佛法洗了腦袋,便是有大志向——成佛、證道,亦或弘揚佛法。至於行善、施教,從來不是目的,只是達成目的的手段——成佛證道、弘揚佛法的手段。”

李從璟覺得很有理,然而這等結論終究讓他不甚愉快,所以他不想再談論此事,“火災之事,查得如何?”

“手法隱蔽,模棱兩可之間。”桃夭夭頗有些苦惱,揉了揉長發,頓時叫柔順沒兩日的青絲重成亂糟糟一團。

李從璟有些意外,“能叫你都認為模棱兩可,要麽火災確屬意外,因此不著痕跡,要麽縱火之人的確高明,手段精細,與你可算棋逢對手。”

桃夭夭沒好氣橫了李從璟一眼,“你說這話,跟沒說有何區別?”

李從璟有些訕訕,隨即恢復正色道:“無論如何,蓮花寺是不必待下去了,待到明日,我等還是早些啟程。這回南行,目的地在江陵,路途能不橫生枝節,還是不要橫生枝節得好。”

“敵明我暗,若麻煩定要纏上來,恐怕避不了。”桃夭夭很負責任的警告李從璟。

李從璟哂然一笑,“厲鬼若要強行上身,也不能不著痕跡,狐狸尾巴露出來了,正好張網捕之。”

今夜李從璟的訪客格外多,有長江後浪推前浪、綿延不絕之勢,齊己、桃夭夭先後離去後,敲門聲又響起,這回不等李從璟發問,門外就傳來孟松柏的聲音,“殿下,林家娘子端了羹湯過來,說是答謝殿下今夜照顧之情。”

“老子還沒來得及照顧你這小娘們兒呢,你若進了屋來,老子就真要照顧你了!”李從璟惡狠狠的想,吩咐孟松柏道:“讓她進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