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5章 欲往荊南歷波折,從龍老臣今如何(一)

李從璟和莫離將出使荊南的事情敲定下來,原本接下來只要上報李嗣源,使朝廷給予莫離使臣身份,莫離與桑維翰等人就能成行,誰知這樣一件本不該有波瀾的事卻憑空出現了意外。

繼去歲秋日貢舉結束,二十三名進士進入朝堂為官,今歲開春以後朝廷又任命了許多直屬州刺史,由此牽扯出一系列官員變動,洛陽官場可謂動靜頗大,加之去歲年末安重誨被罷官,在這種情況下,朝堂格局發生了很大變化。

李從璟在端明殿與李嗣源說起荊南之事,正要提出讓莫離出使荊南的時候,李嗣源卻示意李從璟先將此事放在一邊,轉而意味深長的說起了其它事,“自去歲年末,安重誨因濮州之事被罷官,賦閑在家,至今已歷月余。你可能不知,年關前,安重誨甚至有意舉家離開洛陽,回家鄉養老,是朕相阻攔,才使安重誨未曾離開洛陽。”

安重誨被罷官之事,理由充分,並非有誰刻意打壓,即便是李從璟本人,也未對他使用過分手段,現今李嗣源提起安重誨的處境來,李從璟不知李嗣源意欲何為,只能不動聲色繼續聽下去。

李嗣源接著道:“朕未登大寶時,安重誨為中門使,隨朕征戰輾轉多年,屢有功勛,乃朕之臂膀,朕能有今日之顯貴,安重誨從龍之功不可沒。朕繼位以來,安重誨雖居功自傲,驕橫無度,然觀其作為,分內之事可算無大過失。”

話至此處,李從璟基本能了解李嗣源的意思了。念叨安重誨的好處,還能有什麽用意,無非是有重新起用之心。然則李嗣源為何要重新起用安重誨?這是李從璟心裏在琢磨的。

李從璟聽見李嗣源繼續道:“如今朝野百廢待興,正用人之際,安重誨歷任中樞,熟悉政務,也頗有才幹,加之有罷官之事在前,其跋扈驕橫氣焰也算消磨殆盡,如今朕有意重新起用安重誨,使其為國效力。”說罷,問李從璟:“你意如何?”

既然李嗣源話都說到這個份上,李從璟還能如何,自然只能說好。身為人子,李從璟知道李嗣源是個很念舊情的人,對那些李嗣源真正有感情的人,他一向很優待,只要不打破他的底線,或者讓他徹底對其人失望,他向來很是寬容。

如今的大唐朝堂上,任圜、馮道、李琪等人一條心,又都敬畏李從璟,除此之外可以說再無其他相抗衡的勢力。平衡之道,向來都是君王手中重器,李嗣源重新起用安重誨,未必沒有平衡朝堂格局的意思。

但細細思之,李從璟認為這種可能性很小。自古以來,雖說平衡之道被奉為君王寶典,但也並非每個君王都大行平衡之術,世事並不都是絕對的,那些沒有大用平衡之術,卻在青史留下美名、大功業的君王也不少見。

李嗣源見李從璟毫無猶豫說好,露出笑意道:“安重誨頗有傲氣,朕此番便是有意起用,也未見得他便不會推辭,無論你心中之意如何,在旁人看來你與安重誨有前嫌在,此番起用安重誨,便由你去說服他,如何?”

這番話讓李從璟真不知該說什麽好,李嗣源此舉只能以“用心良苦”四字來形容。由李從璟去請安重誨出山,那是讓李從璟賣大人情給安重誨,給兩人“冰釋前嫌”的機會。

李嗣源心胸之坦蕩光明,實在是史所少見,怪不得他在後來人中的名聲那般好。

一般而言,人在據有高位之後,必定自大驕橫,特別是起於微末而顯貴人前者,總以為世人都是垃圾,而他自己分外了不起,因而作威作福,目中無人。

能像李嗣源這樣,擁有天下而能保持初心不變的,實在是太少了。

李從璟還未來得及說什麽,李嗣源又補充道:“當然,朕起用安重誨,是一片好意,希望他於國有用,若是安重誨舊習不改,仍然驕橫跋扈,朕也絕不會再容他!”

“父皇苦心,兒臣深知,得君王如此,實乃大唐臣民之福!”李從璟由衷道,卻換來李嗣源笑罵:“臭小子休得拍為父馬屁!”

此事議定,李從璟便重提荊南之事,李嗣源顯然對此也早有考慮,他頗為憤慨道:“高季興實在是貪得無厭,去歲他出兵占據夔州,拒絕朝廷使臣,朕未發兵攻打,已是給他留足了臉面,本希望他能知曉廉恥,卻不料此人竟然反復無常至此,如今又來索要忠、萬兩州!”

說著對李從璟道:“依朕之意,當以王師平之,不能再給他平生事端的機會!荊南乃是要地,無論是進軍西川,亦或出兵楊吳,都有大用,萬萬不容有失!”

李從璟沒想到李嗣源竟有這般決心,想來也是,高季興的不臣之舉,足以觸怒任何一位帝王,是可忍孰不可忍。

“荊州險地,易守難攻,若王師不能旦夕平定,一旦高季興舉城降吳,引來吳軍支援,則時局不妙。故而依兒臣之意,若能兵不血刃拿下江陵,當為上策。”李從璟覺得現今出兵勝算不大,離荊南最近的強鎮是襄州與東川,襄州劉訓好似不甚厲害,至於東川,眼下就更不能指望。而若是朝廷自京都發兵,耗時良久,等於給高季興時間投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