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6章 風卷黃旗過大崗,北境今起無戰事(五)

幽州軍主力返回遼東之後,經由建安抵達營州。在營州,大軍留下一部分傷員。杜千書早幾日已將補給裝車,大軍自營州北上時,補給便直接匯入行軍隊列。

自營州北上,幽州軍要連渡土河、橫河兩條河流,而西樓就在橫河以北百裏開外之處。土河、橫河實際上是遼河上遊兩條支流,遼河在渤海北凹陷處匯入渤海。在土河北、橫河南,有契丹州治儀坤州,橫河北濱則有饒州。

君子都、韃靼部合軍圍攻契丹西樓,作為臨近西樓的州府,儀坤州、饒州駐軍,和東邊六百裏之外的龍化州駐軍,都已火速支援西樓,以衛皇都。

初,耶律阿保機用韓延徽之策,以幽州漢制治理契丹,目下因在過渡階段,契丹國內州府之制與部落制共存。西樓戰役打響,馳援西樓的不僅有儀坤州、饒州、龍化州駐軍,還有各部落留守軍隊。

攻打渤海國時,耶律阿保機是傾舉國之兵,無論是州府駐軍,還是各部落留守人馬都不多,這些地方軍加入西樓戰役,必然使其原本駐防之地守備空虛。只不過國都危急,馳援西樓之任重過一切,凡事皆有取舍,其它卻是暫時顧不了了。

君子都、韃靼部圍攻西樓,就如同在草堆裏點燃幹禾,火勢瞬間就將周邊地區罩了進去。以西樓為中心,方圓千百裏之地,盡是烽火狼煙。而以此為內核,草原各部在大唐傳檄號召下兵馬齊動,整個北漠草原,都已風起雲湧。

……

“日前正州會戰,交戰雙方還只是幽州、渤海聯軍與契丹軍,場面就已經極為浩大,這回西樓會戰,敵我勢力可是多得數不過來,也虧得是在草原,不然這麽多兵馬,僅是如何展開都是個難題。”

李從璟親率的幽州軍前鋒已經抵達橫河,得到遊騎探報的西樓外圍契丹軍,分出數千騎兵前來阻擊,被同樣聞訊而來的君子都半路截住,雙方此時就在橫河北濱野戰。

渡過橫河,李從璟和隨行的莫離、王樸、杜千書等人就在河岸駐足,一邊觀望不遠處的戰事,一邊指揮大軍渡河——杜千書卻是經過營州時,李從璟順帶捎上的。

手放在額前,舉目觀望君子都與契丹騎兵激戰,王樸有些感慨的說出上面那些話。

“領兵者從不懼兵多,只會考慮如何將兵用得恰到好處,以求盡展其能,謀得勝利。”李從璟接過話茬,“況且,匯聚於西樓的兵馬,未必就真有你期望的那般多。”

王樸點點頭,覺得有理,不等他說話,莫離先開口道:“人多心雜。草原諸部齊聚西樓,若是為復仇而來,又肯聽我號令,自然是好事,但如若形勢變幻,使其為耶律阿保機所用,反擊我軍,那我等可就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草原人心反復,草原兵馬也是一柄雙刃劍,如何使用,拿捏火候尤為重要。”

“反戈一擊的可能性不大。”杜千書搖頭,稍事沉吟,又道:“不過耶律阿保機畢竟雄才大略,有的是手段,卻也不能不防。”

李從璟笑了笑,渾不在意,他若沒有八九分的把握,也不會傳檄各部。招手讓桃夭夭過來,問她:“盧龍各州與雲州邊軍,現在動向如何?”

“大軍兵發西樓,各部都已按照既定謀劃行動,沒有差錯。”桃夭夭回答道。

李從璟露出滿意之色。幽州軍渡過橫河之後,就在河岸列陣,來阻擊幽州軍的契丹騎兵見狀已知事不可為,遂引兵退去。君子都沒有多作追擊,將契丹騎兵趕出一段距離之後,便來與幽州軍會師。

遙見郭威、林英、林雄等將策馬而來,李從璟拉過杜千書,笑著對他道:“時隔數年,再返草原,可有什麽感想?”

杜千書神色微動。

他想起年少時曾十年寒窗,無分寒暑,日夜苦讀,一心想要展志報國。

他想起多年前那個噩夢般的夜,契丹賊軍闖入村中,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將人間變成地獄。他躲在柴垛裏,眼睜睜看著父老鄉親接連慘死。

他想起那年秋風蕭瑟,他告別劉細細,毅然孤身入草原。

他想起在契丹的忍辱負重,被鞭笞被辱罵不被當作人看待。他想起那些日子裏孤獨的月色,錐心的傷痛,強忍的淚水……

不遠處有梆笛聲響起。

杜千書咬緊牙關,他看向李從璟,目光一如當初那樣堅毅,他一字一句道:“我說過,有朝一日,我定要帶領王師千萬,馬踏草原,以雪幽雲十數年之仇!我做到了!”

……

李從璟拍拍杜千書的肩膀,“這回帶你北上,就是要你親眼見證,我幽雲十年之辱,是如何雪清的!”

杜千書重重點頭,“謝軍帥!”

郭威、林英、林雄下馬大步而來,在李從璟面前一起下拜,“軍帥!”

三人面滿風霜,都已消瘦不堪,林雄臉上更有一道傷疤從左額延伸到右臉,可以想見他們這數月間的戰鬥艱難。他們衣甲已經殘破,刀口已經卷刃,但精神抖擻,目光裏閃動著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