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西行雲州會良將,夜火起時奔逃忙(六)

天高雲闊,兩座走勢低緩的矮山之間,有方圓十幾裏的廣闊平地,這裏曾是荒野、草地、耕田,但現在,這裏是戰場。

秦仕得立馬在臨時壘出的土包上,目視前方,蒼老而深邃的眼眸中沒有絲毫情緒波動,他神情嚴肅莊重,卻沒有半分忌憚之色。在他身前,是正在列陣的四千余步騎。

步軍在中,已成數個小方陣,正在合攏為一個大陣,鐵甲鋼刀的將士們,匯聚成一片鋼鐵洪流,邁著整齊而沉重的步伐,踩在大地的心臟上,發出的一聲聲齊喝,在鼓聲中猶如雷鳴。

為數不多的騎兵奔行在兩翼,如風卷動的身影不可捕捉,紛揚的旗幟在他們手中獵獵作響,成為這片黑土上唯一飄動的顏色,馬蹄聲卷起陣陣塵土,飛揚起來掩蓋了他們半個身影,讓他們看起來如身處雲霧之中,但不見有仙氣,唯有厚重鐵血之感。

步軍方陣與方陣之間有寬達十幾步的間隔,這些方陣在有節奏的移動時,不時有傳令騎兵在過道中奔過,黑壓壓的人群中,他們傳遞著主帥、各部將領的軍令。

整個步騎軍陣,煙塵滾滾,將士腳步踩踏地面聲音、馬蹄急促的噠噠聲、兵甲的撞擊聲、將士整齊劃一的呼喝聲,夾雜在一起,形成的樂章壯闊而又穩重。它是卷著浪花前進的湖泊,是滾滾奔進的狼群,是移動的鋼鐵雄城!

看起來遙不可及又似近在咫尺的地方,契丹大軍同樣在列陣。

而在兩座大陣中間,那空出來的更為廣闊的大地上,是正廝殺在一起的數百馬軍。這數百馬軍混戰在一起,遠遠看去,已經分不清彼此,但其廝殺的劇烈程度,僅僅是看上一眼,便讓人不由得心一緊。這團擁簇在一起兩軍將士,如同兇狠猛獸在彼此撕咬,如同一團煙霧在不停翻滾,看不見他的腳,但它卻每時每刻都在往前滾動,來回舒張、收縮。

不停有人從馬背上掉落下來,或死或傷,再也沒有機會爬上馬背,紛紛被卷進成片的馬蹄中,屍骨零碎。

這是一場遭遇戰,首先遭遇的是兩軍遣出的遊騎,然後是試探對手的先鋒騎兵,最後是大軍趕至。

這是兩軍野外相遇,最常規的戰鬥情景之一。

秦仕得端坐在馬背上,和戰馬一起靜靜佇立,他的身板挺得筆直,他雙目始終看向前方,不曾變幻、挪動半分。

他知道眼前正在發生什麽,也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他已經做好了準備,他的將士也都已進入各自的位置。這一場大戰,是他之前極力尋求的,也是他的將士們渴望遇到的。

這樣的場面,讓秦仕得感到了久違的熱血澎湃。

他的手落上他腰間的橫刀刀柄。

……

與秦仕得遙遙相望的契丹軍陣中,最前方一字排開了八騎。馬上的騎士年齡從十幾歲到三十多歲不等,他們身上的戰袍甲胄光鮮亮麗,昂然面對眼前的戰場,神色不一。他們座下的戰馬皆神駿不凡,或安靜佇立,或打著響鼻,或提起前蹄又落下。

他們只有八騎,但他們一排立在軍陣前,卻有一種睥睨天下的氣勢,仿佛整個軍陣的磅礴厚重之象,都落在他們身上。

“既然這回出桑亁關北來的雲州唐軍盡皆在此,想必秦仕得那老小兒也在對面吧?這倒是好,待會兒大軍開打的時候,秦仕得就是想跑也跑不了了,這回我要親自扭下他的人頭,獻給父王!”八騎中間,年齡最小但面容最為英武的一騎出聲道,那張稚氣未退的黝黑臉龐上,閃爍著一雙狂傲而又銳利的眼眸。

其他人聞言,有不動聲色者,有面露不屑者,有不以為意者,不一而足。作為八騎之首,也是這回領軍迎擊秦仕得的大軍主將的耶律雉,聞言笑道:“八弟有如此雄心壯志,實在是難得,當為大軍表率。既然如此,秦仕得那老小兒的人頭,我便不與你搶了!”

耶律雉話中都是勉勵之意,然而這位少年卻並不領情,他傲然道:“秦仕得不過是唐人的一介區區節度使,殺之如屠豬狗,本將反手之間即可做到,如何稱得上雄心壯志?再說,軍中殺將,大家各憑本事,大哥你何須讓我?到時候我提回秦仕得人頭,可不是因大哥你相讓,而是我自己的本事!”

耶律雉哈哈一笑,並不與他計較,“那是自然!”

耶律雉不在意,並不代表別人也如他一般胸懷寬廣,他話音方落,八騎中響起一個充滿嘲諷的聲音,“毛都未長齊的小子,說這麽大的話也不怕閃了舌頭,可笑!”

少年轉頭對那人怒目而視,胸膛起伏不停,“老五,有種你再說一遍試試?”

老五面向陰柔,生了一只鷹鉤鼻,他發出一聲嗤笑,“我說了便說了,你又能如何?”

兩人正相互看不順眼,耶律雉卻不欲他們繼續爭執下去,正欲說什麽,忽然眼神一凜,勸告的話立即變為喝令,“不用再爭,唐軍已經動了,各回本陣,準備迎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