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北境邊城戰事烈,廟堂雲譎天下變(二十三)

北風颯颯,馳道上,數名衣著簡樸的行人正在頂著寒風前行,為首兩人雖是兒郎裝扮,然卻眉清目秀,趕路的步伐姿態也不像邊地男子,倒像是女兒身。

馳道上偶有行人與他們擦肩而過,多會相望幾眼。而這些人多半也會與行人搭話,詢問扁關戰事。扁關戰事持續良久,雖然逃難的人不多,卻也不乏流民,這些流民告訴這些人他們所知道的消息後,多半會被這些人送給一些幹糧,讓人感激涕零。

“娘子……公子,這裏距離扁關還有些遠,逃難到此處的流民大多只知道扁關戰事正在進行,扁關未失,卻是不知其它詳盡消息了。這些天也問了好些人,大多都會說起,扁關戰事慘烈,數萬人日夜廝殺不停,方圓數十裏,到處都有兵馬在活動呀!”

“這些消息我們在幽州就知曉了,我們離開幽州的時候,扁關的戰爭已經持續逾月,卻不曾想直到今日,仍是未分出個結果來……也不知夫君他,現在可好……”

“公子,將軍吉人自有天相,斷然是不會有事的!或許契丹蠻賊已經被打退了,只是消息還沒傳到這裏來罷了,娘子且請寬心就是啦!”

“嗯……仔細算來,自打北上,已和夫君快五個月沒見了,這回我們偷偷跑到扁關去找他,你說夫君會不會生氣?”

“斷然是不會的!我們這回是喬裝北上,沒有人知道我們是誰,娘子不是說了麽,只要遠遠看到將軍無恙,咱們就回幽州,想來是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

“但願如此。”

若是李從璟在此,定會一眼認出,正在說話的這兩個“兒郎”,就是任婉如和丫鬟惜玉。在他們身後,還有四人,這四人卻是正兒八經的男子,個個身板結實,在不經意間還會流露出精悍之氣,卻是府上的護衛。

任婉如和惜玉正說著話,旁邊有一個衣衫襤褸、面容憔悴的少年郎和少女走過,在兩者擦肩而過的時候,那個少女忽然腳下一軟,身子就栽倒在路邊。

少年郎起先不以為意,保持前行的姿勢不變,拉了兩把,沒能將少女拉起來,他這才驚慌回頭,拼命想要抱起倒在冰冷路面上的少女,發出沙啞而低沉的聲音,“河丫,河丫,起來,快起來!”

“哥哥,我……走不動了,你走吧,不要……管我了……”少女眼神空洞,費力地說道。

少年郎只是拉扯了幾把,就累得氣喘籲籲,最後虛弱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卻仍是不肯放手,“河丫,起……起來,別躺著,躺著了就再也起不來了!”

“哥……哥哥,我好困,你讓我……休息一會兒吧。我去找阿爺阿娘了……你自己走吧……”發黃的頭發亂糟糟搭在臉側,少女的聲音漸漸弱下去,最後埋頭在少年郎腿上,慢慢閉上了眼睛。

“不,不要!河丫……”少年郎拼命的晃動少女的肩膀,卻發現一切努力都是那麽蒼白。其實少年郎自個兒也知道,如果沒有食物,任何努力都是徒勞的,自己的妹妹只是太餓了,以至於快要餓死——可是,他沒有食物可以給她,哪怕一點點。

無助的抱著聲息漸漸微弱下去的少女,少年郎仰起頭,悲愴的嘶吼起來,“啊!”吼完,眼前一黑,少年郎沒了意識。

當少年郎再次醒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躺在一座廢棄的祠堂裏,面前正有一個不認識的人在給他喂粥,那人很年輕,眼睛是月芽兒狀的。

半個時辰之後,任婉如和惜玉留給少年郎一袋幹糧,就準備再次踏上旅途。

少年郎扶著同樣得救的少女在任婉如面前跪下,重重磕了三個響頭。

任婉如扶起少年郎,“男兒膝下有黃金,豈能輕易下跪?”

少年郎道:“小人命賤,這一跪不是為我自己,而是謝小姐救了我妹妹!還請小姐賜下姓名,今日之恩,來日必當厚報!”他竟是已然認出任婉如是女子。

任婉如本不欲表明身份,拗不過少年郎不如此便不起身的倔強神情,坦然道:“今日我救你,舉手之勞。然則你要報答我,卻非易事,或許有一日你成了大器,才有資格說這樣的話。你起來罷!”

少年郎怔了怔,咬牙,擲地有聲道:“今日我卑,身無長物,以至於連一餐飯都不能給妹妹。然而雛鷹終有展翅之時,莫道少年窮!請小姐賜下姓名,來日有用得著小人的地方,小人願意賠上這條命,以報厚恩!”

任婉如這時才認真打量少年郎。

眼前的少年郎,至多十二三歲的年紀,衣衫破舊,面色蠟黃,狼狽不堪。然其目光有神,竟似利劍,分外懾人,再看其神態,雖稚嫩,亦有虎狼之姿。

任婉如心中一動,道:“也罷,既然你我相遇,便已是因果。今日種因,來日緣到,或許也會有一番命裏注定的果。”說到這,她目光莊重起來,認真道:“他日若你要報恩,只需要記住三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