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北境邊城戰事烈,廟堂雲譎天下變(十八)(第2/2頁)

“眼下陛下無心兵事,我能如何?”郭崇韜無奈道。

馮道嘴角動了動,想說什麽,終究忍住沒說。

不久,兩人不歡而散。

馮道走後,郭崇韜仍舊坐在原位,沒有挪動。

良久之後,他走到書桌前,鋪開宣紙,研墨提筆,寫下一封書信。

“……恩師言歸,兄亦嘗思相助,然則眼下邊地形勢不明,戰事莫測,恩師久在幽雲,有積威,當坐鎮幽州,斷不可於此時離開……如有恩師坐鎮邊地,兄當調遣物資,送至幽雲,稍壯吾弟軍威……”

寫罷書信,郭崇韜擱下筆,坐在檀木椅上,默然良久。

不知何時,他喃喃自語道:“老師,非是學生不體恤你病情,而是你一旦歸朝,必與我爭權。朝中小人邊地,奸佞得勢,學生已是舉步維艱,容不得再受老師你的威壓了……老師,勿要責怪學生,誰讓你是大唐第一將?”

馮道辭別郭崇韜後,回到家中,也將自己關在了書房,誰也不理。

書房中早已有人相候。

“侍郎大人。”吳長劍向馮道行禮。

馮道回禮後招呼對方坐下,略顯蕭索道:“樞密使不肯相助幽雲,我對不住從璟老弟啊!”說著,將和郭崇韜的談話,簡要告知了吳長劍。

吳長劍道:“李存審老將軍進來病情日益嚴重,亟待歸朝休養、醫治,數次上書朝中,皆無回應。今日聞聽侍郎大人之言,恐怕這其中因由,有大半在樞密使了。樞密使掌軍事大權,對待幽雲戰事,尚且如此說辭,看來軍帥所料不差,幽雲已難從朝中獲得多少支持。”

馮道不知該作何言。

吳長劍寬慰道:“侍郎大人也不必如此,今日樞密使大人雖未答應相助幽雲,但有侍郎大人今日之請,又有軍帥、李老將軍與其情分在,想來樞密使不至於讓朝堂,在幽雲戰事上,太過責怪軍帥。如此,也不算沒有收獲。”

“世道如此,夫復何言?”馮道情緒有些低落,“就是苦了從璟和邊軍將士!”

吳長劍因沒有抱過希望,所以不曾如馮道這般失望,猶能微笑道:“樞密使大人之所為,也不過是為己謀身罷了,算不得什麽。”

“為己謀身……”馮道反復咀嚼著這幾個字,一時只覺得心中五味雜陳。他站起身,至窗前,推開窗葉,負手看向夜空。天黑月隱,不見星辰,寒風拂面,冬日氣息冰冷刺骨,讓人難免生出畏懼不前之意,只想窩在一角,護得己身暖和。

馮道眼神復雜,夾雜著痛苦和茫然,良久,他喟然而嘆,悲憤道:“人人都在謀自己,何人來謀天下?”

……

李從璟放下手中的書信,提起筆,想要寫一封回信,筆尖落在紙頁上,卻久久未動,以至於白紙上凝聚出一個偌大墨點。

他雖身在邊地,最近又忙於戰事,但對朝堂形勢,卻清楚得很,這其中固然有軍情處在發揮作用,也有馮道、敬新磨、李嗣源等人時常與他書信來往。

李存勖沉溺享樂,荒廢政事,賞罰失度,以至於良臣功將得不到重用,而諂媚小人屢獲封賞、竊據要位,以他千年的歷史觀,他自然知曉,這是朝廷走向衰敗、沒落的節奏。

然則,李存勖從晉王到大唐皇帝,再到入主中原,積威深重,憑此,天下尚不至於在短時間內大亂。

那句“豎子無德,天下必將亂於爾等之手”的感慨,並非針對某一個人,而是針對某一群人,針對大唐目下局勢,是一種遠見。因他知曉歷史走向,故而更能在接觸到某些信息後,被觸動心弦。

於他而言,中原可以亂,但幽雲卻萬萬亂不得。不僅不能亂,還需得蒸蒸日上,不如此,不足以抗衡契丹。如何在大唐走向衰敗的時候,使幽雲逆流而上,提升自身綜合實力,落腳點不僅在幽雲如何變,也在如何應對朝堂反應。這是一個挑戰,一個艱巨的任務。

扁關外,契丹大軍正在大舉進攻,交戰聲晝夜不息,仿佛要震碎這片山河一般。

推開門,李從璟就能看到扁關內墻,那裏,百戰、盧龍兩軍將士正在浴血奮戰。

面對邊地戰場,眼見將士門前赴後繼,一個個倒下,又一個個沖殺向前,李從璟心中的憤然並沒有消散,反而愈發濃郁,他拿著書信的手負在身後,自語道:“你們每個人都走了自己的道,卻讓天下百姓無道可走;你們每個人都在謀自己的身,卻讓這天下大身無處可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