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淇門之變(二)

眾將士聞令,都愣在那裏,不解其意。因罪獲死,正軍法,可沒有斷頭酒一說,一千多人看著李從璟,不知他意欲何為。

雖然如此,須臾間長桌數條烈酒數十,還是迅速被擺到軍陣前。酒入碗中,清香四溢。

李從璟走下點將台,來到丁茂和史叢達面前,露出一個莫測的笑容,“爾等既然關愛部屬,不願他們因為你倆之罪受牽連,本使也非不通情理之人,這邊給你倆一個機會。這裏烈酒有的是,只要你倆喝趴對方,我便只懲治他一人,而對他部屬從寬處理,如何?”

眾將士聞言,都驚呆了,簡直不相信自己聽到的。

丁茂激動起來,道:“都指揮使此話當真?”

“軍中無戲言。”李從璟正色道。

雖然不解李從璟為何會有此舉,丁茂還是望向史叢達,“史指揮使,你可敢與某一戰?”

“有何不敢?”史叢達冷笑一聲,和丁茂雙雙站到桌前,端起酒碗,仰起頭,就是一碗灌下。

兩人大眼瞪小眼,牛飲的時候仍舊不忘死盯著對方,就這樣一碗接一碗,不多時桌上就多了許多空碗。

李從璟站在一旁,靜靜看兩人拼酒,不發一言。

軍中大漢,少有不能飲酒的,這一下以命相搏,各自都卯足了勁,是以酒量憑空就比平日大了不少,即便是面頰通紅,酒嗝連連,手中動作也絲毫不敢減慢。

李從璟不說話,眾將士也只能默默看著丁茂和史叢達。這氣氛,一時間安靜肅然到了極點,也詭異到了極點。

終於,兩人都臨近極限,史叢達一碗酒下肚,扶桌大吐。但他一點也沒打算認輸,再拿起一碗,照常灌下。

“不曾想,兩位將軍都是海量,我這營中酒雖不少,今日卻是要平白損失小半。”李從璟贊嘆道,兩手分別扶在兩名指揮使的肩膀上,讓他們暫停了動作,“兩位將軍,可都喝得滿意了?”

“滿……滿意!”丁茂打個酒嗝,搖搖晃晃道,目光卻始終落在史叢達臉上。

“還沒夠呢!”史叢達回瞪著丁茂。

李從璟問道:“兩位將軍,怕死嗎?”

他這話一出口,兩人神色一凜,似乎都酒醒不少。

丁茂道:“不怕!”

史叢達道:“死有何懼?”

“兩位死都不怕,可認為自己是有大勇氣之人?”李從璟又問。

兩人面面相覷,不知李從璟意圖為何。

“兩位將軍願為部屬拼死,可認為自己關愛部屬,是值得跟隨之將?”李從璟繼續問。

松開兩人的肩膀,李從璟看向眾將士,沉聲道:“關愛部屬,就得為部屬作長遠考量,讓部屬能在戰場上多殺敵立功,還要活下來,而不是帶著他們做無謂之爭,白白葬送前程;連死都不怕的人,難道還怕承認錯誤嗎?”

編練百戰軍,難度在於李從璟每一個人都不能放棄,要讓他們人人成為銳士。若是選拔性的訓練,他哪裏需要費那麽多心思,不合格的不要就是。

丁茂和史叢達因隙生恨,彼此仇視,其麾下將士也是如此,李從璟要化解他們之間的怨恨,就得先松懈其心,淡化其敵意,如此化解才能有功效。而人在飲酒之後,總是要更率性一些,會少了很多彎彎腸子,也更能見真性情,也更容易動感情。

李從璟不是沒想過以殺立威,但這對目前成分復雜,本就不太穩定的百戰軍,真不是上策。

李從璟如此架勢,丁茂和史叢達再遲鈍也知道今日之局,還有化解希望,當下拜道:“末將知錯!”

李從璟看著兩人,“知道本使為何要擺這一桌酒戰?”

丁茂兩人唯唯不能言。

“渡盡劫波兄弟在,酒後一笑泯恩仇。”李從璟的聲音沉重如山,掃視著眾將士,“酒喝也喝了。你們同為百戰軍,吃同一鍋飯,睡同一張床,今日齊訓練,明日共征戰,若是對方戰死沙場,還要由你去埋葬他的屍骨,帶回他的遺物交給他妻兒……你們之間又有多大的仇,非你死我活,而不能冰釋前嫌?”

“都……都指揮使……”丁茂兩人,垂首不能言。

李從璟語重心長道:“本使承蒙晉王恩澤,得建百戰軍,居此淇門重鎮,為晉王守門戶。想我大晉國雄師百萬,晉王雄才大略,而偽梁江河日下,他日晉王令旗所指,我等兵鋒所向,滅梁只在彈指之間。屆時,天大的功勞在等著爾等,拜將封侯,封妻蔭子,何等榮華,可在爾等反手之間。爾等不思苦練戰陣,不思同舟共濟,盡做些自毀前程之事,本使痛不能言。”

丁茂兩人,頭都抵在地上了。

李從璟收拾情緒,清聲道:“本使治軍,法不能不嚴,令不能不行,但念爾等非是蓄意傷害同袍,也是初犯,法不外乎情,本使今日便破例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