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騙梟》第三部 騙梟 二十八(4)

“女人嘛,誰不想養個自己的寶寶玩玩,沒個孩子,老來無靠的,連個指盼都沒有。”溫李氏的酒後癲狂狀態似乎平息了一些。她眼眶裏滾動著淚珠,深深地嘆了口氣,扶了扶已散開的倭墜髻,“可生不了不生就是了。人的命,天注定。養不下孩子也是沒法子的事,我打頭幾年就死了這條心了。你還不知道吧?這命中注定的事依不了咱。我讓你生那麽多偏方,還不是為了哄住他,穩住他,籠住他。南瓜也好,冬瓜也好,這全是線,要拽住他,讓他瞧瞧我還有戲,別想討小,別想在外面又搭個窩。他這個心,野著哪!這回過年,我買這些年畫,貼這副對子,包那種春卷,一個道理。他過了年就四十了,最著急的,最念著要討小續煙火的,也就是四十和四十往後這二年了,哄住他這幾年,他要傳宗接代的心也就慢慢淡了,我這兩年要頂不住,線沒抻緊,他就非出事不可。沒別的,他這個年紀上想討外室的心思比什麽時候都重!”她停下來,悵惘地打量著滿室紅紅綠綠的年畫,又淡淡地說,“所以,今年過節我才弄了堆這玩意兒,在他那書房裏,我也給他擺了個大阿福。”

溫秉項像打量生人一樣審視著自己的妻子。這個溫李氏,過去一直把她估計得過低了,從任性撒嬌的小姐到養尊處優的太太,似乎除了享福別的便一概不知,誰知道她竟能有這般心智。生長在一個富紳家中,有一個在經營上十分老辣的父親,她即便不諳世故,也被熏染出了一種高屋建瓴的手段,一出手就要甩出十年!

“太太您這是說氣話呢,溫先生是討小的人嗎?”胡廚娘又在兩面哄,“溫先生您是個大規矩人,大本分人,誰都知道您沒外心。太太酒勁一過就得為她的這番話後悔。”

“還是放屁!”溫李氏叉起了腰,“剛才說的那些,我酒勁過了也一個字不改地對他這麽說,‘吃了蔥,就得生;吃了雞和鴨,養個胖男娃’,哼,我李大小姐裝糊塗裝夠了,到把話挑開說的時候了!”

“太太您……”胡廚娘不知該說什麽了。

“太太我怎麽啦?”溫李氏身子晃了一下,用單手撐住了床頭,突然仰面笑起來。“廚娘,”她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你還記得他是怎麽登的老李家門的嗎?是你跟我,用一個窯姐楊貴妃做餌把他給釣上來,甩進李家門的。這十年來,他握著錢財享著福,可心裏還憋屈的慌,啥都有了,就是沒金屋藏嬌?更沒子嗣,氣不順哪。”她在笑間又突然抹煞下臉來,“我的男人,你聽著!這城裏討小的男人有的是,為了傳宗接代嘛,找個金枝玉葉順理成章,可你不行。為什麽呢?因為你是入贅的。招你上門了你再到外面討小,天底下沒這麽便宜的事,我李家也丟不起這份人,想要子嗣,我這裏生不了;要找外室生?可以。只要你明著說出來,你就由著性兒找去。不過有一條,你得光著屁股從這兒滾,李家的底兒你沾不著不說,你這十年為李家掙的錢也別想帶走一個大子兒!我人是醉了點,但吐出來的可不是醉話!”

溫秉項知道她的話沒一個字是虛的。他一言不發地轉身出了屋。外面的天已快透亮了,不過是大年初一沒人早起,四下仍很寂靜。發妻說這番話時,那邊的已經懷上了,她再精明也有閃失之處。他倒背著手走著,發出踢篤踢篤的腳步聲……沒退路,只有這麽走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