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騙梟》第一部 騙梟 六(2)

“就沖宗夫子之憂,咱們上最後一道菜——河南名菜杞憂烘皮肘。”卞夢龍說完向夥計一招手。

一小盒色似琥珀的肘子端了上來,置於桌子中央。

宗九堃拍拍肚子說:“此是吾家鄉名菜,按說該饕之,但這肚子已填滿了,很難再擠出立錐之地。”

“那可不行。”卞夢龍佯怒,將一塊肘子肉夾入他碗中,“這道杞憂烘皮肘是專門為宗夫子做的,夫子當給晚生一個面子,吃上幾筷子。”

“盛情難卻,那就只好吃啦。”宗九堃勉強吃進,不香不甜地咀嚼著。

卞夢龍為自己夾了一塊,扔入口中,說道:“別看這道是河南菜,屬北食系,但我這個南方學子卻知道其做法。”

“說來與老夫聽聽。”

卞夢龍放下筷子,說:“將豬前肘洗後放在明火上烘烤,烤至焦煳狀,泡入涼水回軟,用刀刮去焦煳部分,放入大棗、黑豆、杞果上籠蒸爛,然後加冰糖、白糖、蜂蜜扒制而成。晚生說得對不?”

“卻也不差。”

“晚生還知道這道菜的名稱是怎麽來的。”

“也一並說說吧。”

卞夢龍身子往後一仰,說道:“《列子?天瑞》中有‘杞人憂天’之典,杞國即今河南之杞縣。相傳,杞國有個人擔憂天地崩墜,以至惶惶不可終日。其友特請杞人到家中做客,為他做了一道烘皮肘,杞人贊不絕口,回家後如法炮制,以至樂而忘天地崩墜之憂。故而這道烘皮肘,被名之為‘杞憂烘皮肘’。”

“對也,對也!”宗九堃笑將起來,但很快又收斂了笑容。他思忖著,注視著卞夢龍含笑的雙眼,說:

“老夫請你時,做了道家鄉南肉,以維系汴梁與臨安的古誼。這套讓你學會了,對老夫也用上了。上了道東坡肉,重提汴梁與臨安的舊誼,如讓汴梁老夫幫你這臨安學子求購銅鼎,再上道‘杞憂烘皮肘’又有何講?噢,明白了,是諷喻老夫對臨江閣銅鼎遲疑不決系‘杞憂’。而吃了這道肘子後,便可樂而忘杞人之憂,全力助你鑒別那鼎是不是贗品了。老夫的悟性如何?”

“正是此意!”卞夢龍擊節大笑。

“助你不難。”宗九堃憂心忡忡地說,“倘若老夫助你買了個贗品呢?”

“仍是杞人憂天。”卞夢龍擺了擺手,“宗夫子這幾次所為算讓晚生見識到了,您系飽學之士,經史爛熟在心,是否贗品看上幾眼便可推定。而您對臨江閣銅鼎甄別既久,並沒挑出毛病,它就很有可能是個真品。即便是贗品也無妨,您再去臨江閣考一考,斷定真偽,告知晚生,是假的不買就是了。晚生不明白的是,對他物的真偽,您當仁不讓地據理力爭,為什麽唯獨對這只鼎既不點頭也不搖頭呢?”

“如此說來倒是老夫的不是了。”

“是非暫且不論,宗夫子明日再與我去趟臨江閣如何?我在開封滯留已久,歸期將至,實實不願空手而返,如果不是這般,萬萬不當再煩勞宗夫子您的。”

“歸期將至倒也是實情,走一趟也未嘗不可。咳!東坡肉吃了,杞憂烘皮肘也吃了,也罷,明日與你到臨江閣走一遭吧。”

第二天一早,卞夢龍便到宗宅相邀,兩個人一同去臨江閣。一路上,卞夢龍感到很奇怪,老夫子平時那歡勢勁不知哪裏去了,只管低頭走路,像幹了虧心事似的。

臨江閣依舊,只是那只鼎被挪了地方,當卞夢龍一掀門簾進去,看到置於案中央的那只黑黢黢的鼎時,心裏一陣狂跳,眼前一片火花。跟這只粗笨古拙的方鼎相比,那些精工細作、玲瓏剔透的剔紅、宣德爐,那些無時無刻不牽擾著收藏名家的柴、汝、鈞、官、哥、定,都黯然失色,顯得微不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