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蕩的告別式現場

在海軍服役期間,有次意外的假日,我一早從南部搭火車,回到老家時已是深夜。喜出望外的母親,把幾罐熱水全倒在盆裏,要我趕緊泡腳取暖。那是長大之後,首次與她促膝長談,不識字的媽媽,一直不明白我在台北文化界已闖出名號,老是停在我過去的叛逆印象,擔心地打探:“阿忠,你就坦白告許我,到底有沒有在混流氓?”在她的心目中,我永遠是個令人操心的孩子。我失聲笑了出來,告訴她,我非但沒辱家風,還有了些許足以光耀門楣的成就。媽媽還半信半疑:“不是壞人、不做壞事就好!”

就在寒意除去、慈暉滿懷之際,我從矮凳起身,不料兩腳在濕地板踩滑,整個人往後一仰,腦勺重重落地。瞬間,我的眼前漆黑一片,接著就被遠方射下的白光給吸住,感覺整個人浮了起來,慢慢飄走。往事如影片倒帶般,快速地在眼前回放一遍。

這難道就是靈魂出竅嗎?我從高處看到媽媽抱著我的身軀驚喊,可是我上升的速度越來越快,媽媽的聲音越離越遠。終於,一聲聲由弱漸響的哀號將我喚回。睜眼一看,媽媽臉色發青、雙目含淚,喘不過氣地說:“嚇死我了,你就像要永不醒來了!”那次經驗讓我體會:生、死只是一線之隔,無常隨時會到。

這是在老家後街所拍的喪事畫面,出殯隊伍正朝鎮外的公墓行去,留下空空蕩蕩的告別式現場。一陣清風徐過,帶走了座椅猶存的余溫。

宜蘭縣頭城鎮,19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