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媚香樓(第3/10頁)

她慌忙叫道:“侯朝宗,陳定生,快來。”

他二人正在樓上下棋,侯朝宗眼看要輸了,聽得叫喊,趁機將棋子一推,朝樓下跑去。陳定生也只得跟下去。看著冒辟疆醉得一塌糊塗,慌忙將他扶進媚香樓,幾個丫環端來熱水讓李香君擦掉他臉上的泥塵,給他的傷口敷了藥,幸好只磕破了一小塊皮。

冒辟疆摔一跟鬥之後,酒竟醒了一半,經丫環們一折騰,就完全清醒了,只是渾身還有點軟。他瞧瞧四周,發覺是在媚香樓,一拍大腿道:“糟了,快去找方密之。”

“方密之怎麽啦!”

“真該死。我看見他從酒樓的樓梯上摔了下去。我下樓去扶他,卻糊裏糊塗走到媚香樓來啦。怪不得一路上我都覺得有什麽要緊事沒做,卻老是想不起來。你們快去尋方密之,也不知是摔昏死了還是睡著了。”

待侯朝宗和陳定生急急忙忙找到那家酒樓,發現方密之倦縮在樓梯口睡得正香。身上那條馬夾和足上的新鞋已被人脫走了。三個兒童正用棍子在敲他。

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繩。冒辟疆實實在在地戒了半月的酒。這天,在媚香樓,侯朝宗和李香君正殷情地勸他喝酒,茗煙背著個包袱汗流滿面地跑上樓來,先將桌上的幾杯半熱的茶水一一喝幹,其中一杯有胭脂味,他知道這是李香君的,忙抱歉地說道:“太渴了。”

然後坐下來,夾了幾口菜,才嘴角冒著油水向冒公子匯報了這一路的經過。當講到假董小宛時,眾人被惹得哈哈大笑,冒辟疆拿扇子狠狠敲在他的頭上道:“你小子也開始風流啦。”

茗煙笑嘻嘻道:“應該。應該。”然後臉色一沉道:“告訴你一個壞消息,董大小姐到黃山去了,我沒見著。”

方密之道:“早就回蘇州了。”

“啊呀!公子,我誤事了,怎麽辦?”

“這不怪你。”冒辟疆安慰他。

就在這時,樓下仆人大聲地唱道:“吳次尾吳大公子到!”

眾人忙起身迎接。吳次尾和眾人一一見過,敘了些別後思念之語,然後拉住冒辟疆,大聲問道:“董小宛呢?”

“我還未見著。”冒辟疆道,“正準備這幾日就去蘇州走一趟。”

吳次尾忙道:“你還是早去為佳。”說著便將在杭州的事說了一遍。直說得冒辟疆心驚肉跳,為董小宛的處境捏了一把汗。

冒辟疆蒙頭睡去。這是四月,水面上除了魚腥味,還夾雜著淡淡的花香,偶爾一只因貪玩而迷失歸途的蜜蜂被風吹進船艙,停在篷縫上喘息,如浪子般痛苦地呻吟。它在冒辟疆的夢中被浩蕩的長江水吞沒了。

船撞在岸上的噼叭聲和船工們對陸地表現出來的興奮叫嚷聲將他從夢中驚醒,船已經靠在蘇州岸邊。他睡眼惺忪地下了船。在連接船與岸的寬大硬木跳板上,他看見在高高的堤岸上站著兩個妓女,她倆正漫不經心地用衣服的下擺朝臉上扇風,露出光著的腹部和描了圈紅色胭脂的肚臍。四月的陽光已經有些眩目,不知道哪條船上的船工又要因為這擋不住的誘惑而花光一個月的血汗錢。

冒辟疆一腳踏上蘇州街頭,再一腳就到了王天階家門前。

王天階將他迎進客廳,先叫仆人奉上茶,然後吩咐準備酒菜。

“賢弟,此來能玩多久,有其它要緊事嗎?”

“呆個四五天,沒其它事。”

“哈哈哈,你還在瞞我,上個月方密之的書僮曾到過蘇州,他告訴我,此地有個董小宛與你有三生之約。”

冒辟疆只得笑著承認。王天階道:“等會用過晚餐,賢弟便可‘人約黃昏’了。”

冒辟疆踏著月色,按耐焦急的心情,一路朝半塘而來,心兒卻插上了翅膀。到了桐橋,想當初分別之情,忍不住將欄杆拍得叭叭地響。他偶一擡頭,看見天際有一朵厚重的晚雲,極其神秘地呈現出一張人樣的臉,他越看越像董小宛。他激動起來,可惜身邊別無他人,他沒法指給別人看。他怔怔地望著,有幾個遊人好奇地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卻什麽也沒看見,因為那朵晚雲已經發生了變化,董小宛的臉龐已經消失在晚風和記憶之中。

他緩緩收回目光,頓時覺得周圍異常的寂靜,自己異常地孤單無助。一絲不祥的預感襲上心頭,仿佛美麗的風景中突然飛來一群漆黑的烏鴉。

閣樓只有一扇窗戶透出昏暗的燈光,院裏是一片漆黑,花木草樹都陰森森的。院子中傳出不成曲調的笛聲,破碎,淒涼,而又無奈,冒辟疆很遠就聽見了。

那院門沒鎖,他輕輕一推就開了,一股濃郁的藥渣味撲面而來,讓他打了幾個寒顫。

他首先看見一具巨大棺木厚重的影子,黑漆反射著淡淡的夜光。棺木倚著一個男人,他正吹著笛子,冒辟疆依稀辨認出那是董旻,忙上前怯怯地打恭道:“董大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