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柳敬亭與吳應熊(第4/9頁)

她滿面都是汗珠,站在小宛面前喘粗氣,話也說不出來。顯然跑了一段不短的路。

“大……大小姐,那個和尚……”

“和尚怎麽?”

“昨夜那個死和尚真的死了。剛才有人在桃葉渡口釣魚,還以為釣上一條大魚。沒料到卻是一個肥頭大耳的和尚屍體,我擠過去瞧得很清楚,就是昨夜那個死和尚。好嚇人,全身都白花花的,好嚇人,好嚇人……”

在秋天的艷陽之下,董小宛感到寒冷起來,脖子和面頰布滿細密的雞皮疙瘩,她臉色蒼白。大腳單媽甚至覺得陰森森的,仿佛有鬼在身邊俯視一樣,忍不住全身顫栗。

當董小宛懷著莫名的惶恐出現在媚香樓時,她卻沒有遇到卞玉京。李香君獨自在走廊的向陽處一邊曬太陽一邊剪著紙花,那紅艷艷的紙正隱約出現幾朵荷花和喜鵲的輪廊。小宛坐到她身邊,猶自心神不定,四處張望。李香君按住她的肩關心地問道:“好妹妹,有什麽事?”

“不,沒事。幹娘呢?”

李香君朝走廊盡頭一間緊閉的門嚕嚕嘴,小宛會意,問道:“又是哪一種風流人物看上我幹娘?人越老越風騷,天沒黑呢。”

李香君拍拍小宛的臉,壓低聲音說道:“這個人跟娘相好十幾年啦。如今幾年不見,當然有許多話要說。挺有才智的一個人物。”

“誰呀?是不是復社的張天如?”

“別瞎猜。這個人叫李玉。”李香君很佩服地對小宛說道:“他編劇本很有名,人稱‘一人永占’,又號蘇門嘯侶。”

“怎麽叫‘一人永占’?”

“他有四個挺有名的戲,分別叫《一捧雪》、《人獸關》、《永團圓》、《占花魁》。

江南人就把四個戲的第一個字合在一起來稱呼他,所以叫做‘一人永占’。”

“真有趣。”小宛朝那扇緊閉的門看了看。

“聽說顧橫波、馬婉容都是他的弟子呢。想來他年輕時也是個風流倜儻的俊人物。”

兩人這樣悄悄地說了一陣,董小宛因為心裏有事,總是有些與往日不同。死的陰影在她看來正隨著日光西斜在走廊裏漸漸擴大,她自己就要被完全吞沒了。李香君剪完手中的紙花,放下剪刀就立刻覺察到董小宛的不安,便詢問究竟有什麽事。董小宛從懷中掏出繡花手巾和那個詭秘的珠子,將昨夜的事和今天那個和尚的死粗略地講給她聽。

李香君那天聽卞玉京說愛上一個和尚,只當是開玩笑。這時才知道那是事實,心裏也有些著急。“整天都不見卞玉京妹妹,我猜她肯定知道了發生的事。她可是有名的順風耳,秦淮河上的事她不會不知道。咱們快尋著她,她現在不知道有多難過。”

兩人剛起身欲走,就聽見走廊盡頭那間房門“吱”的一聲打開了。兩人回頭一看,李貞麗臉蛋紅撲撲的正笑吟吟挽著一位中年儒士走出來,看見李香君和董小宛,慌忙從李玉臂彎中抽出手來。李香君叫聲“娘”。董小宛挺恭敬地叫了聲:“幹娘”。

李貞麗從自己的惶恐中定下神來,把李玉和董小宛相互介紹一番。李玉被董小宛的氣質深深地打動,想把自己正在編寫的一個劇本的女主角就寫成這個模樣,大概會很動人。

李貞麗瞧出董小宛心神不定,用手輕捧住她的臉蛋,在她額角吻了一下說道:“宛兒,發生了什麽事?你的臉色不太好。”董小宛又將昨夜的事說了一遍。當她說那個和尚在她胸脯上寫了“春滿花枝”四人字時,李玉在旁邊忍俊不禁地說道:“好風流的和尚。”

“‘春滿花枝’是什麽意思呢?”李貞麗問。

香君道:“還不是指小宛妹妹長了對嬌美的Rx房嘛,男人就愛在上面做文章。”

董小宛臉上悄悄升起淡淡的紅雲。李玉卻沒注意,他正用扇子敲著額角,仿佛許多智慧的火花會被扇柄敲出來似的。

他自言自語道:“‘春滿花枝’一定另有深意!”他低著頭苦苦地思索。董小宛看見他眼角的魚尾紋真的像魚尾在輕輕擺動,他的思路從眼角流露出來。他忽然一拍雙手贊道:

“好深奧的禪機。”

“快說說,什麽禪機?”李貞麗很好奇,何況她這位老情人還可以趁機在兩個小輩面前顯顯本事,以便她這張老臉也沾沾光。

“這個和尚必死無疑。”

“你怎麽知道他死了?”李香君急忙問。董小宛驚得話都說不出來,只是怔怔地望著李玉表情凝重的臉。

李玉道:“春既已滿了花枝,顯然春已到達極盛之時。而一切到達巔峰的事物就是開始走下坡路之時,佳彌和尚一定是不願意看到自身的枯竭,可能選擇死。死實在是一件最能了卻心願的事。”

李香君答道:“那和尚也應該滿足了,畢竟還有知音留在世上呀。”她便扯了李貞麗的手,告訴娘說這個和尚和卞玉京妹妹還有些情緣。李貞麗說:“兩個死丫頭,快去尋你們的玉京妹妹,拿好言好語安慰一番。哎!咱們風塵中人只有自己幫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