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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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玉祥從北京出發,自通州經順義,到了懷柔便停下來觀望了。吳佩孚當然容不得如此,派人催促前進,於是經密雲到了古北口,住在楊老令公廟;感嘆楊業父子的遭遇,雅興大發,做了一副對聯,木刻懸掛。

他在古北口是等待消息,消息來自三方面。一是蔣鴻遇報告直軍開拔的情況;二是教育部長黃膺白報告北京的政情;三是段祺瑞告知奉軍的情況——段馮之間的主要聯絡人是賈德耀。

出古北口的第一站是承德以西的灤平;馮玉祥在此召集了一個會議,與會的人除了他手下的大將及重要幹部張之江、李鳴鐘、劉郁芬、劉驥、鹿鐘麟之外,還有胡景翼的代表鄧寶珊。會中只作了一項決議,將來倒戈回京時,要看情勢。馮王祥深知吳佩孚的實力,若無把握,不敢輕發。

及至吳佩孚親臨前線,雖可證明直軍不利,必須老將出馬;但吳佩孚一到山海關,也須能將局面穩住。更須觀望;因此發了一個電報到山海關討逆軍總部,報告軍次承德,沿途糧餉接濟困難,炮彈潮濕,戰力大受影響,同時探問第一路作戰的情況。

吳佩孚其時正命他的參謀長張方嚴電催各軍,火速前進。接到馮玉祥的電報,給了他一個復電,亦是催促進軍,為了加強語氣,特綴一句:“大局轉危為安,賴斯一舉。”馮玉祥一看知道戰況不利;而就在此時,馮玉祥派到北京跟黃膺白去接頭的代表劉子雲,帶回來一封復信,勸他早作決斷。機不可失。這一電一函,促成了馮玉祥的決心,復電定於十月十九日回師南下,直指北京。

馮玉祥的計劃是,首先鹿鐘麟秘密兼程口京,會同新興兩旅的旅長孫良誠、張維璽,將部隊開到北苑,會合蔣鴻遇的部隊,一起進城,分任警戒。繼命李嗚鐘的第八混成旅,直趨長辛店,截斷京漢,京奉兩路的交通。吳佩孚派去監視馮玉祥的胡景翼的陜軍,已預定改名國民軍第二軍,即日南旋,占領軍糧城,灤州一帶,截斷直軍的聯絡,防備吳佩孚回師西向。至於已抵承德的張之江、宋哲元兩旅,亦令克期回京。

由灤平回到北京,需要四天的工夫,前鋒預計在十月二十三那天可入北京。以馮玉祥的統馭能力,及他的部隊的紀律來說,軍事占領北京,而要做到兵不血刃,匕圖不驚,是有把握的事。但一夕之間,推翻一個政權,改朝換代,如果不能有一篇堂堂正正,布告天下的宣言;以及按部就班,和平接收政權的計劃,那末這樣的兵變,若非草莽作風,亦如宦官弄權,所以馮玉祥事先用密電約好黃膺白,在入古北口的第一站、密雲縣的高麗營會面——多爾表帥師入關時,朝鮮亦派兵隨征,駐紮此地;因而稱之為高麗營。

這件事,在黃膺白有如明朝景泰年間,徐有功策劃“奪門之變”;事情不密,先遭殺身之禍,所以相當緊張。幸好馮玉祥的部署很周密,留守的蔣鴻遇,逐日預擬好的戰報,發到山海關吳總部及北京的陸軍部,所以政府之中,沒有一個人會想到,巨變將至。

十月二十二日上午,黃膺白照常到教育部辦公,還出席了閣議。中午回家,黃膺白關照司機,將公家車開回去給次長用;隨車保護的兩名偵緝隊員,亦跟著車子走了。

飯後他總在午睡之後,兩三點鐘出門;這天亦仍舊是此一時分,開出私人的汽車,由黃太太陪著,到北京飯店把他放了下來;汽車開到東交民巷台基廠,在鬧區停了下來,黃太太進一家洋行購物。這些都是有意的做作,如果有人在偵探黃膺白的行蹤,他的了解是:“黃部長在北京飯店看朋友;黃太太在洋行裏買東西,等她買完了,會再到北京飯店去接黃部長。”

其實,黃膺白是從北京飯店前門進、後門出;預先雇了一輛汽車在僻處等候,坐上車出東直門,直奔密雲;雇的是輛“老爺車”,路上拋了好幾次錨,走了十個鐘頭,半夜兩點多鐘才到了高麗營。馮玉祥治軍甚嚴,一望無際的帳篷,刁鬥無聲;幸好,他常應邀到馮玉祥的部隊裏去演講,有個衛兵認識他,領到其中的一個帳篷,只見馮玉祥正席地坐在那裏發愣。

“你老可來了!”馮玉祥一躍而起,“吃了飯沒有?”

“十個鐘頭,水米沒有沾牙。”

“先吃飯,先吃飯!”

勤務兵端來一盤饅頭、一碟鹽菜,還有一條不知什麽小動物的後腿;馮玉祥說是弟兄打到的野兔子,特為留一條後腿款客。

就著熱茶,吃得一飽,開始談正事。黃膺白隨身帶得有墨盒紙筆,但帳篷中沒有桌椅,無處安放,只好臨時找到一家民居,敲開門來,說要借他的地方用;就在土坑上,馮玉祥將預先擬好的通電、取出來交給黃膺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