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2章 所謂禮儀(三)

“這可是親爸爸的一番苦心啊。”

皇帝拍了拍福晉的手,只覺得福晉的手這會子又突然冰冷徹骨起來,“阿瑪在朕登基的第一年就上了秘折,親爸爸給了朕瞧過,他說明,為了江山社稷,是絕不會同意這些事情的。”

光緒元年十二月初八日,這個時候皇帝才登基不久,醇親王奕譞就兩宮太後呈送了《密陳豫杜妄論折》,奕譞說:歷代繼任皇帝推崇自己親生父母的,史書中都有記載。其中做得最妥當的是“宋孝宗之不改子偁秀王之封”;也有“大亂之道”,比如“宋英宗之濮議、明世宗之議禮”。像明代張璁這種人就不足論了,即便如北宋韓琦這樣的忠臣,仍然與司馬光發生爭執,什麽原因呢?老皇帝駕崩,新皇帝登基,必然會有各種議論和意見,雖說有人忠於朝廷,但也難免以此為晉身之階,脅迫君主不得不重視他的意見,這種人為數也不少。現在英宗皇帝駕崩,太後以宗廟社稷為重,命今上入承大統,又推恩及臣,給以親王世襲罔替,我感懼難名。原不須再生憂慮,現在有太後垂簾聽政,任用賢良,當然不會有人發出異端邪說。但將來皇帝親政後,或許就會有新提拔的官員,想走升官捷徑,以危言典故說動皇帝,因此滋生事端,擾亂朝政。仰懇皇太後將我這封奏折留於宮中,等皇帝親政時宣示。如有以宋英宗、明世宗等朝的事進言者,務必視之為奸邪小人,立加貶斥。

光緒皇帝娓娓道來,醇王福晉呆立,說不出半句話,皇帝見到醇王福晉的臉色死灰,心下不忍,“額娘,你別擔心。”他用力的握了握福晉的手,“我知道輕重,只是一個名號而已,內裏咱們還是一樣的。”

皇帝不再逗留,轉身離開,只留下了醇王福晉一個人還留在花園內,她的貼身侍女上前看著醇王福晉的臉色不對,也不敢勸解什麽,只是扶住了醇王福晉,“福晉,時候不早了,咱們還要陪著皇上用膳呢。”

“還用什麽膳呢。”福晉心灰意冷,幽幽地說道,“兒子都丟了,還是自己個不行,姐姐。”她嘆了一口氣,“到底是你手段高啊,皇帝永遠不會是我的兒子了。”

經過了太醫的施救,醇親王的臉色好看了一些,他原本掙紮著想起來陪皇帝用膳,皇帝堅持不許,“您還是好生養身子吧,什麽時候身子大好了,咱們再一起好好的吃頓飯。”

醇親王滿臉紅光,“是,是!奴才等著,一定身子好起來。”

光緒皇帝又問還有什麽要吩咐的,能辦的一定辦好,這似乎是在交代後事的節奏了,只是醇親王這時候也沒注意,他想了想,“奴才的幾個兒子都還小,載灃也不過是八歲,將來有著皇上照拂,自然什麽都不怕,只是奴才擔心皇上寵壞了他們,若是仗勢欺人,壞了家風不說,讓皇上為難就不好了,還是請皇上不要太疼愛他們了。”

皇帝點點頭,又請醇親王保重身體,轉身出來到了正殿,已經預備好了膳食,皇帝和醇親王福晉,並載灃一共三個人面對著滿桌宴席食不知味,載洵載濤年紀還小,只是讓乳母抱出來,讓皇帝見了見,醇王福晉木然坐在位置上,皇帝心裏黯然,醇親王所剩余下來的三子均是側福晉劉佳氏所出,自己的這一位身生母親,已經因為親生兒子接二連三的離她遠去,徹底的壞了身子,再也無法生育了。

載灃年紀大些,皇帝尋著話兒和載灃說了幾句,到底是異母同胞,不一會就熱乎了起來,皇帝當即定下,“過些日子,等到王爺身子大好了,你就入宮來陪陪朕,說說話,宮裏頭沒多少人,你若是能來,也可以住一些日子再出去。”

不一會就用了午膳,龐德祿來請駕,“時候不早了,萬歲爺到了歇中覺的時候,下午還有折子要批。”

“再怎麽著也不能耽誤了朝政。”醇王福晉冷冰冰地說道,“皇上還是早些起駕回宮吧。”

皇帝卻還是有些不放心醇親王,正準備再去探視一二,沒想到醇親王吃了藥,這會子說是難得睡得安穩,於是皇帝無法,只好起身,醇王福晉等人送到府門口,皇帝再三叮囑,“一定要照顧好醇親王,若是有什麽藥物短的,直接就問禦藥房拿就是,什麽藥都不打緊!”

可到底是天不從人願,皇帝的車駕才駛出太平湖不到半個時辰,後頭就有人疾步上前,把消息傳進了皇帝的馬車裏頭,“七王爺,薨了!”

龐德祿戰戰兢兢地把這個消息稟告了皇帝,皇帝似乎一時間失去了聲音,他壯著膽子擡起頭瞄了皇帝一眼,只見到天子雙眼通紅,臉色白的可怕,皇帝低聲喝了一聲,“出去!”

龐德祿連忙退出了馬車,只留下了皇帝一個人在馬車之內,皇帝努力的睜大了眼睛,用力的看著裝飾著金龍和玄色花紋的馬車屋頂,嘴巴不住的抖動著,想強忍著眼淚避免奪眶而出,卻不知道什麽時候,淚如雨下,布滿了皇帝的衣襟,流到了他胸前那明晃晃的五色金龍上,好像胸前的金龍也忍不住落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