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6章 洞在清溪(三)

皇後一驚,心裏怦怦直跳,手裏的銀筷子險些落在桌上,皇後擡起頭,看了看殿內垂著頭伺候的人,實在是有些擔憂,這話怕是不多會就要傳到太後耳朵裏了!

鳴翠連忙揮手讓暖閣裏頭的太監宮女都出去,皇後按捺住心緒,強笑道:“萬歲爺這說的什麽話?皇額娘說這個了?”

“自然不用皇額娘親自說。”皇帝臉上有著不快,“地下自然有無數人,要揣度著皇額娘的心思,來謀求著加官晉爵,董元醇,當年就是最好的例子。”

“既然是揣度,自然就是胡亂猜的。”皇後解釋說道,這不僅是她作為兒媳的責任,之前在含碧堂的一席話,皇後到底聽進去了,“皇額娘難不成還沒和萬歲爺說過,什麽時候撤簾子?”

“皇額娘和朕說過。”同治皇帝夾了一筷子蟹粉魚翅湯包在自己的碟子裏,翻來覆去,將那個湯包拆的湯水四濺,卻是不吃,“說等到大婚之後,就安排撤簾子,這原本是說好的,我也心裏實在是感激皇額娘,誰知道,今個李師傅和朕說,說外頭有消息,董元醇預備著叫禦史聯名,要繼續請皇額娘垂簾聽政。”同治皇帝十分苦惱,刷的放下銀筷子,“朕真不知道那個是真那個是假的了。”

皇後起身給皇帝拿了一蓋碗井水湃過的金銀花萃薄荷蜜露來,“皇上喝點這個,平平火氣,既然是皇額娘說過,這事兒,自然錯不了,只怕是。”皇後凝思,“是外頭的人自作主張。”

“他們沒有那麽大的膽子。”這麽多年,皇帝也到底歷練了不少,“皇後你不知道,以前朝中就有這樣的話。”皇帝拿著蓋碗輕輕蓋著,乾隆粉彩春桃鴛鴦蓋碗發出清脆的聲音,“叫宮裏頭的雲,軍機處的雨。沒有宮裏頭的意思,外頭的人根本就不會多事,更何況,這些禦史,就連軍機大臣都算不上。”皇帝把蓋碗一推,毫無食欲的樣子,“自然是有人吩咐的。”

“是不是六王爺的意思?”

“六叔?”同治皇帝搖搖頭,“他只有看著的份,不會多管這事兒,皇後。”同治皇帝有些懊悔,“正月裏頭的事兒,也不知道你清楚不清楚。”皇後自然是知道養心殿的事兒,這事兒四九城私底下老早傳遍了,不過這時候只能裝作不知道,聽著皇帝在說話,皇帝顯然是鮮少找到人可以傾訴心事,皇後是最好的人選。“那時候皇額娘自然是生氣極了,雖然後頭不再避著不肯見朕,可朕總是覺得,和皇額娘,不復往日的親密,這母子之情,似乎還生疏了不少。”皇後欲言又止,皇帝微微一笑,“你也覺得朕甚是不孝?”

“皇額娘如此厲害,朕有時候覺得自愧不如,但是,朕,絕不信,做的比不過皇額娘,朕一定要做的更好,要讓皇額娘安安心心的頤養天年,讓朕可以好好的孝敬皇額娘!”皇帝堅定地說道,眼中的堅毅誰都從未見過。

次日,禮部漢本房主事譚德上折子請求太後繼續垂簾,折子裏說:“鹹豐年間,文宗皇帝身子欠安,命太後代為閱覽奏章,太後身居內宮,心系天下,同治以來,更是垂簾聽政,以圖國家大計,嘔心瀝血,凡此種種,世人皆知……今海波不平,洋人驚擾,又有教案禍事,連累京畿不穩。洋務之事,尚在半途,西北邊陲,剛得稍安,若無聖德垂顧,必不能盡全功。”於是請皇太後再垂簾一段日子,等到皇帝學業有成,洋務大業步上正軌,到時候再頤養天年也來得及,皇太後四十歲都不到,正是春秋鼎盛的時候,那裏談得上要養老了。

這事兒原本恭親王已經有了準備,卻不知原來不是禦史台先發作的,而是一個禮部的主事先跳了出來,也是想學當年董元醇的例子,準備有了從龍之功,意圖一步登天?

這不得不讓恭親王等人警惕,更為警惕的事兒發生在了後頭,軍機處是無權扣上奏的折子的,所以就算折子是不和自己的心意,也不得不上呈,可到了長春仙館,這折子居然是留中不發了!

如今也顧不得別的了,恭親王的直房裏頭人坐的滿滿當當,“李師傅。”恭親王先問李鴻藻,“這事兒,您怎麽看。”

李鴻藻撚須沉思,他剛剛從九州清晏出來,皇帝的表情這會子還是記得清清楚楚,“我記得上次皇太後在養心殿就對著咱們說過撤簾子的事兒,‘皇帝長大了,成了婚,就應該幹事業了,古人有雲,成家立業,差不多日子,這千金的重擔就該交給皇帝了’這話說了,咱們都聽得到,想必,太後是不會把這些小官兒的胡言亂語聽進耳朵裏,汙了聖聽的。”

這主事可不算什麽小官,李鴻藻完全是睜著眼睛說瞎話,寶鋆微嗤,主事是正六品的官,這品級雖然低了些,但是京官,不是外頭那些知州可以相比的,且禮部在京官之中,最為清貴,就連翰林院也比不上,如何能算是一個小官?譚德的這些話,不僅是他一個人的意見,怕是朝中不少人也是這樣認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