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9章 同治七年(一)

皇太後起身,等到出了鐘萃門,臉色一下子就沉了下來,左宗棠的折子上的話洪鐘大呂一般字字震在自己的心中,“國朝定鼎中原,淹有天下,乃百余年,自設督撫以來,未有本朝之例,踞地方十年未調任者,比比皆是,地方側目,皆以某某王稱之,雖無反叛之心,卻隱有跋扈之舉,盤根錯節,大樹根深,不黨者均遭貶斥,從者一步登天,已成順昌逆亡之態!”

這個左宗棠真是會扔炸彈,太後的額頭似乎都出現了黑線,自己從兩江的地方讓位出來,雖然如同權勢滔天,西北之事一言而決,可到底是心裏不舒服的,如今過攤是破罐子破摔了,自己不好過,也不讓別人不好過,看來,這個正月,京師裏頭要跳出許多魚蝦了。

“這個左蹶子!”寶鋆在自己的府裏大跳,剛才摔了一個茶盞,丫頭們正在地上收拾著,“真是唱了一出好戲啊。”寶鋆對著趕過來的沈桂芬說道,“這個湖南佬,都準備去玉門關了,還鬧了這麽一出戲,比重華宮的戲可好看多了!”

沈桂芬是恭親王極為欣賞的人,也是寶鋆往日裏交往頗深的好友,如今雖然還在山西巡撫的任上,山西離著京師近,年初四就進了京,剛在家裏安頓好,就出門來尋寶鋆,瞧見了寶鋆大發雷霆這一幕。

沈桂芬是同治五年才出任山西巡撫的,和崇厚是同一年外放的,左宗棠的折子他瞧見了,倒是不以為然,因為和自己沒什麽關系,見到寶鋆如此惱怒,微微驚訝,隨即一思索,就知道寶鋆為何如此了,“寶公以為,這左宗棠的折子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

“這那裏是要為地方上的那些封疆大吏上眼藥,這是要對付咱們呢。”寶鋆氣沖沖地說道,不耐煩的讓丫鬟下去,“踞於職位之上日久,弊端有多,財計不通,政令不行,上情不能下達,下求不能上至天聽,這話的意思,皮裏陽秋,暗有所指啊。”

“可左季高的折子裏頭說的很清楚,說的就是地方督撫。”沈桂芬笑道,“必然是不會對著議政王和寶公等軍機大臣的,這洋務的事兒,朝中沒有議政王主持,誰還配呢?難道給弘德殿那些腐儒嗎?不可能的。左宗棠也不會不知道這一點,他們這些封疆大吏,朝中沒有人支持著,還能當得了幾年?還想如今這樣滋潤?別的不說,寶公您戶部裏頭的厘金卡上那麽幾分,他們的好日子就到頭了。”

寶鋆哈哈一笑,“你說的極是,如今,那些窮的省,比如廣西、雲貴、或者河南陜西等地,都是指望著這厘金分潤一點給他們花,不然,就憑借那些人當官的手段,寅吃卯糧怕是都最尋常的。”

“是這個意思。”沈桂芬儀容沉靜,風度翩翩,寶鋆隨即想到什麽,“不對啊,左宗棠可從來不是咱們的人,東南督撫,只有一個曾國藩和咱們最近,左宗棠如今得了宮裏頭的奧援,這事兒還沒準!”

“寶公,宮裏頭要什麽這些人做奧援?”沈桂芬搖搖頭,不以為然,“西邊的那位主子是名正言順的母後皇太後,又是皇上的身生母親,手握先帝符詔,若是還有一點不妥當的地方,那就是肅順一起子人了,可如今顧命大臣們也都一掃而空了,你說,她這樣的位置,可還需要找什麽奧援嗎?這樣的位置,靜觀外朝風起雲湧,她自巋然不動,她只要稍微露一露意思,所有想巴結的人都會朝著宮裏頭湧去了,這是天生的,地位上的緣故。”

“這話原本是沒錯。”寶鋆傲然說道,“可外朝還有議政王在,什麽人都要拜了議政王的碼頭才是,放眼天下,那個督撫要上任,不先來議政王府拜會了才敢出京?舊年太後想著要免了我的戶部尚書給穆揚阿,我就知道,這儲秀宮和軍機處是善難罷休,自然,如今是不會撕破臉鬥才是,可這權柄一事不得不爭。”

沈桂芬大驚,連忙環視左右,“配蘅公!這話不可亂說的,恭王處於周公之位,原本就是已經的風聲鶴唳,人人側目了,你還怕這話傳了出去不怕人以訛傳訛?外頭的人議論操莽之心的話,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兒了。”

寶鋆方知自己失言,“可這左宗棠才朝見,就出了這樣的幺蛾子,怕是有人指使的。”

沈桂芬又徐徐勸道,“這也不見得是太後的意思,太後秉政,都是一意求穩,只怕是左宗棠想要拉人下水罷了,左曾之爭,配蘅公還不知道嗎?左宗棠是勇於任事的,但是也不是說,就看著別人在幸福鄉,這就舒坦了,再者,上這個折子,更是顯示他一心為國,無暇顧忌自身了,退一萬步來說,這督撫也是調任,這裏頭,還怕沒人不敢顧忌六王爺嗎?”沈桂芬喝了口茶,悠然自得,“左宗棠去了新疆,浙閩就空了出來,只要朝廷對左宗棠所奏之事表示認可,那素來謹慎持重的兩江曾總督,也自然要上折子,請求去位,不是去位,也要是告老還鄉這樣的架勢擺出來,說明自己並不是朱溫一類的人物,不會借著平叛大功蓄意為藩鎮為害地方,這兩位一動,只怕是各省督撫都要動起來了,如此以來,寶公還怕這軍機大臣戶部尚書您的府上沒人來?您看看,下官不就是來了。”沈桂芬輕輕的擺動衣袖,“來找配蘅公你的門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