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 輪船飛渡(一)

“嗚嗚~~~”浙江海面上接連不斷地響起了汽笛聲,一個在海上拉起漁網的漁民被嚇了一大跳,擡起頭來,看著南邊的海面,見到了連綿不斷在海平面上出現的白帆布大船,手裏的漁網都忍不住丟了下去,“這這,洋鬼子又來了!”

“胡鬧台!”穆楊阿在寧波府的衙門裏頭摔著杯子,大發雷霆,地下的侍從們不敢說話,“瞎了你們的狗眼,什麽洋鬼子又打過來了!?!?!?”

“如今大清朝可是海清河晏,萬萬沒有什麽戰事的,這些洋鬼子押著咱們買的鐵甲船這麽大老遠送過來,不過是一些押鏢的,值得你們大驚小怪!一群膽小鼠輩,哼。兩廣也是些廢物,這些船這麽北上他們都瞧不見?難不成是和孫悟空一樣隱身飛過來的不成!”穆楊阿顯然忘記了自己之前接到說洋人又率領軍隊出現在寧波海面時候,自己癱軟在地上的糗樣,這會子吐著唾沫大肆喝罵起來,這或許是為了掩飾心虛。

邊上的一個紹興師爺,李師爺揮揮手,讓底下的人下去,“去找幾個通譯出來,準備好接洽。”等到底下的侍從出了簽押房,李師爺對著穆楊阿說道,“東翁,可是要在咱們寧波府把鐵甲船接下來?”

“且看看吧,若是接下來,這銀錢可多了去了。”

“可東翁已然要高升入京。”李師爺出謀劃策,“若是這一樁差事辦下來,到了京中,太後面前又是一樁大功呢。”

“功勞是功勞,可這銀子,嘖嘖。”穆楊阿呲牙,想想就有些肉疼,“別看這寧波府倒是商賈雲集,日日千帆遠航的,你是知道的,別說是本座了,就是左宗棠,也是見不到咱們庫裏的銀子,長毛之亂,銀子淌水般的運出去,我這手裏竟然沒能剩多少!還有那洋槍洋炮,嗬,曾國藩倒也是好意思!”

“先生你說的極是,這功勞是有的,可咱還沒摸透這太後的意思呢,太後是要先南還是先北?這可不知曉。”

“東翁所言甚是。”李師爺撚須思索,“道光和鹹豐年間洋人都是自南向北,一路襲擾而上,若是看著眼前,就不能把軍艦放在南邊了。”

“若是放在南邊,這自然好辦,我這一轉手,也就得了便宜,但若是要去北邊?”穆楊阿搖搖頭,“那些洋鬼子的水師兵一走了之,咱們怎麽辦?用牛拉不成?所以還是先瞧著吧,等著太後的旨意,若是要寧波府出錢。”穆楊阿臉上皺成了一團,“老爺我還不如早點北上為妙!”

“是,昨個江寧總督行在遞了公文過來,要這個月的軍餉,學生這就發出去?”

“不給了。”穆楊阿搖搖頭,“如今發逆已平,他曾國藩還要這麽多的錢做什麽?還有,他們若是要洋槍洋炮,一應按照市價付款,不許白要,這不是成了訛人了?再說了,他曾老九打下江寧城,洪秀全的金庫全部侵吞了,倒是還有臉來問我要錢呢?難不成屬貔貅的?只進不出?”穆楊阿一聲冷笑,小眼睛閃爍著冷酷的光芒,“如今發逆已經平息了,什麽淮軍湘軍總要解散,給了錢,京師那裏頭怎麽交代?”

“東翁的意思,京中有了消息?”李師爺連忙問道。

“太後娘娘給了我一份信兒,就是我那女兒,裏頭說,叫我當好差事,要唯母後皇太後馬首是瞻,這原是沒錯。”穆楊阿一陣感激,“若不是母後皇太後的恩典,我這家裏怎麽還能出一個太後呢?我心裏原也是這個意思,總是要粉身碎骨報答才是,之前的邸報你也瞧見了,叫曾國藩‘慎殺’,這平定江南的恩賞卻是還沒下來,不過我瞧著。”穆楊阿搖搖頭,“曾老兒想著封王?那是門也沒有,封王,坐擁江南,麾下又是自己的私兵,嘿嘿,我要是議政王,怕是晚上都睡不著覺,若是曾國藩在江南一日,兵多將廣,又深得人心,那就別想封王,我這給曾國藩添堵,就是給中樞分憂,就算明著收到軍機呵斥,他們心裏對著本官我的做法必定是深以為然的。”穆楊阿搖頭晃腦,年須微笑,“再者說了,咱們的浙江巡撫,可是看著曾國藩有些不順眼了,我這麽做,撫台大人只有幫著咱們的。”

李師爺心下了然,如今的浙江巡撫正是左宗棠。按理說他們就算成不了好朋友,也不至於弄到形同水火的地步。

曾左二人是湖南同鄉,當年曾國藩在湖南辦湘軍時,便和左宗棠有了交往。曾國藩後來在太平天國的場子中發達起來,督兩江,領四省,旗下幕僚更是人才濟濟,一時出現了“天下提鎮無不出於曾帥”的傳言,人氣那是相當地旺。性格上的巨大差異使得兩人表面和善私下充滿了矛盾的暗礁。曾國藩講究個人修養,是個理學家,平時不用說,處處顯得很“面”。而左宗棠個性剛直果斷,慷慨激昂,是非分明,疾惡如仇。左喜歡快刀斬亂麻,曾喜歡慢工出細活,因此兩人經常鑼不對鼓,板不合腔。左宗棠多次進京趕考卻未及第,因此始終特別敏感,稍被人怠慢或過分謙讓,都可引起激烈的反應,而且言詞辛辣,甚至狠毒。有一次曾國藩在給左宗棠的信劄中,出於謙讓,用了“右仰”這樣的客套話,左宗棠很是不快,說道:“他寫了‘右仰’,難道要我‘左俯’不成!”曾國藩曾作一語調侃左宗棠:“季子敢鳴高,與予意見大相左。”將左宗棠的姓(左)和字(季高)都嵌入進去,寓莊於諧,既切事,又達意,略無雕琢,渾然天成。左宗棠卻受不了這一“惡補”,甚至有點惱羞成怒,便決意在氣勢上淩轢對方,因而打出一記剛猛的重拳:“藩臣徒誤國,問他經濟有何曾?”也將曾國藩的姓(曾)和名(國藩)嵌入首尾。二語合璧,恰成一副絕對。雖然對得工整,但是言語卻顯惡毒。天長日久,嫌隙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