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宮車晏駕(一)

誰知這日晚上受了風寒,皇帝第二日起來就是咳嗽不止,幾日通宵都不得安枕,太醫開了潤肺的方子都不管用,皇帝怒極,只罵太醫窩囊廢。

有句話:“皇上這場外感,是雪上加霜,大兇!”傳遍了禁苑深宮。據傳這句話是禦醫所說,那一位禦醫卻不知道,也沒有人敢去打聽,更不敢公然談論,只是背著人交頭接耳地私議著。於是,又有許多見神見怪,離奇古怪的新聞傳出來了。太監、宮女的膽子最小,禁忌最多,最相信成精作怪的那些說法,何處天花板上有狐狸,何處階沿石下有蛇,無不敬鬼神而遠之,尊之為“殿神”——殿神最好不要遇上,免得沖犯了得禍,所以進入不常到的宮殿之先,必須提出“警告”,不是大聲咳嗽,便是高喊一聲:“開殿!”而這幾天,不知怎麽,這個也說撞見了殿神,那個也說某處殿神出現。不過,諸神畢現,並非好事,他們說那些話時,很明白地表現了一種“時衰鬼弄人”的感想。

甚至有個老太監,還說看見了“嘉慶爺”!

“那一天晚上,該我‘坐更’,天兒涼快,我正迷迷糊糊地打盹。”那老太監在新聞“發源地”的禦茶房,告訴他的同事,“忽然之間,覺得有人踢我,睜眼一看,我的媽,把我魂都嚇掉了,你們猜,我遇見的是誰?”

“別猜了!有話快說,有屁快放!”麗妃宮裏的一個小太監,把放在地上的一銅銚子熱水,拎了起來,“我們那位主子,還等著我這一銚子水洗臉哪。”

“你急什麽?說出來嚇你一跳,是嘉慶爺!”

“啊!”大家齊聲驚呼,並有人急急問道:“你怎麽樣呢?”

“我還能怎麽樣呢?慌忙跪倒。嘉慶爺問我:‘大阿哥住在那兒?’我說:‘大阿哥住在貞貴妃寢宮後面的那一排平房。’嘉慶爺就說:‘那我可不便去了。’說完了,朝煙波致爽東暖閣發了一會兒愣,背著手,嘆著氣走了。走到院子裏,也不知怎麽一晃,人影皆無。這時我才想起來,呀,嘉慶爺殯天四十年了,怎麽今兒叫我見著了駕呢?莫非是我作夢?別忙,待我自己試一試。我就伸個指頭到嘴裏一咬……”

他的話猶未完,便有人搶著問道:“到底是夢不是?”

“你看!”他伸出左手一個食指來,上面咬嚙之痕猶在,證明他當時不是作夢。

“呸!”麗妃宮裏的小太監毫不容情地說,“我看哪,嘉慶爺看你當年當差謹慎,快要傳你回去伺候了。”

這句刻薄話,把人逗笑了。但那只是有限幾個人,絕大多數的太監,相信了這個在避暑山莊待了四十幾年的老太監的話,同時在琢磨著四十一年前暴崩在這裏的“嘉慶爺”,魂靈突然出現的緣故。

不過過了沒幾日,皇帝的身子又是好了起來,七月初十,興致勃勃原本要去行獵,肅順苦勸之下才只是在外八廟逛了逛,在普樂寺後殿裏頭瞅了一眼地藏王菩薩,回到煙波致爽殿,渾身發了熱起來,貞貴妃的首領太監前往禦前探視的時候,恰好肅順正在和禦醫商談些什麽,見到貞貴妃的太監,向他招招手。

“你去奏報貴妃,大阿哥別走遠了!皇上說不定隨時要見大阿哥。”這話的意思實在是不祥,可宮裏的人都是人精,一下子就聽懂了。

“是。”

首領太監回去悄悄奏報了貞貴妃,很快地宮內都知道皇帝危在旦夕了。大家都把一顆心懸得高高地,準備適應不測之變,只有麗妃不死心,半夜裏起來禱祝上蒼,把自己的壽數借給皇帝。她不知上蒼可肯默佑?但這樣做了,仿佛心裏好過多了。

肅順在皇帝重新病倒的當日,多了一項差使:“署正黃旗領侍衛內大臣”,在內廷當差的“禦前侍衛”和“乾清門侍衛”,都在“正黃”、“鑲黃”、“正白”這所謂“上三旗”中選拔。肅順由於這一項差使,使得他掌握了指揮正黃旗侍衛的權力,對於控制宮門交通,獲得了更多的方便。

其次是商量題命大臣的名單,與此密議的,除了載垣和端華以外,就只有一個杜翰。

密議的地點是在肅順家的一座水閣中,三面隔絕,唯一的通路一座曲欄小橋,派了親信家人在入口之處守祝因為是如此嚴密,所以每一個人說話,便都不須有任何顧忌。

當然是肅順首先發言,“上頭的病,比外面所知道的要厲害得多!”他說,“一句話,‘燈盡油幹’,說完就完。這一倒下來,整個兒的千斤重擔,都在咱們身上。趁上頭還有口氣,咱們該讓他說些什麽!”

“還不就是派顧命大臣這一档子事嗎?”載垣搭腔,“反正總不能把恭老六擱在裏面。”

“還有,不能把皇後拉進來!”

“繼園。”肅順看著杜翰說:“你有什麽好主意?說出來大家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