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歌舞升平(二)

醇郡王趕到煙波致爽殿的時候,差不多的重臣都已經到了,只不過大部分的人臉上都沒有憂色,是啊,皇帝的身子骨向來不好,以前在京中就時常有昏厥的症狀,文祥朝著醇郡王遙遙施禮,醇郡王施了半禮,“中堂,皇上如何了?”

“已經醒了過來,原不敢宣召太醫,太醫就在殿外守著,剛剛皇上醒了,請了旨意,才讓太醫進去候著的。”

“喲,那我進去瞧瞧。”醇郡王自持是皇帝的弟弟,也不忌諱這時候了,一掀開簾子就進了東暖閣。

東暖閣,在重帷之後,醇郡王悄悄看,只見皇帝躺在軟靠椅上,正伸出一只手來,讓跪著的太醫診脈。

這人頭戴暗藍頂子,是恩賞四品京堂銜的太醫院院使欒太。只看他直挺挺地跪在地上,眼觀鼻、鼻觀心,一臉的肅穆誠敬,但額上見汗,搭在皇帝手腕上的右手三指,亦在微微發抖。這使得醇郡王好生不安,如果不是脈象不妙,欒太不必如此惶恐。

除了皇帝自己以外,侍立在旁的禦前大臣,侍衛和太監們,差不多也都看到了欒太的神色,而且懷著與醇郡王同樣的感覺。因此,殿中的空氣顯得異樣,每一個人皆是連口大氣都不敢喘,靜得似乎聽得見自己的心跳。

緊張的沉默終於打破了,欒太免冠碰了個響頭:“皇上萬安!”

這四個字就如春風飄拂,可使冰河解凍,殿中微聞袍褂牽動的聲響,首先是肅順走了過來,望著欒太說道:“皇上今兒見紅,到底是什麽緣故?你要言不煩地,奏稟皇上,也好放心。”

於是,欒太一板一眼地念道:“如今使節,地中陽升,則溢血。細診聖脈,左右皆大,金匱雲:‘男子脈大為勞’,煩勞傷氣,皆因皇上朝乾夕惕,煩劇過甚之故。”

“那麽,該怎麽治呢?”

“不妨事,不過自然是靜養為先……”

“靜養,靜養!”皇帝忽然發怒,“我看你就會說這兩個字!”

欒太不知說錯了什麽,嚇得不敢開口,唯有伏身在地,不斷碰頭。

天威不測,皇帝常發毫無來由的脾氣,臣子也常受莫名其妙的申斥,在這時就必須有人來說句話,才不致造成僵局,所以肅順喝道:“退下去吧!趕快擬方進呈。”

有了這句話,欒太才有個下場,跪安退出,已是汗濕重衣。還得匆匆趕到內務府,略定一定神,提筆寫了脈案,擬了藥方,另有官員恭楷謄正,裝入黃匣,隨即送交內奏事處,徑呈禦前。

醇郡王瞅著這個空档,行了一禮,皇帝點點頭,勉強開口笑道:“老七來了,這會子倒是讓你們都進宮來,實在是驚擾過甚了。”

“皇上的身子骨,奴才是最關心的。”醇郡王見到肅順在邊上,也不能多說什麽,“如今這時節尚未春暖,行宮又多風,奴才以為,不如回鑾才好,紫禁城裏頭暖和些。”

“也不礙事,這裏頭暖和的緊。”皇帝笑道,“朕又不出去圍獵,只是在這山莊裏面呆著,什麽風都吹不到我,何況這避暑山莊自朕登極以來,這次還是第一次來,既然來了,就好好逛逛,等到天暖和些,再回去也不遲。”鹹豐又朝著肅順等人點頭,“軍機處的人得力,朕也松快不少,唔,老七你也成家立業了,堂堂的郡王,不當差也不妥當,你就去管著外火器營吧,先練練手,等熟稔了,咱們再挑大梁。”

醇郡王原本極為擔憂的心情被這天上掉下來的餅子給樂暈了,連忙再次跪下謝恩。

鹹豐十一年三月。

貞貴妃慢慢用完早膳,喝了茶,照例要到廊上庭前去“繞彎兒”。一繞繞到後園,只見紫白丁香,爛漫可愛,桃花灼灼,燦若雲霞,白石花壇上的幾本名種牡丹,將到盛開,尤其嬌艷。她深深驚異,三日未到,不想花事已如此熱鬧了。

花兒熱鬧,人兒悄悄,滿眼芳菲,陡然挑動了寂寞春心,貞貴妃忽然想起兩句不知何時記下,也不知何人所作的詞,輕輕念道:“不如桃杏,猶解嫁東風!”

念了一遍又一遍,嘆口氣懶懶地移動腳步,回身一瞥,恰好看見梅馨在回廊上出現,知道他有話要說,便站住了等他。

“奴婢剛打前邊來。皇上剛剛才傳漱口水!”小安子躬身低聲,秘密報告。

“這麽晚才起來嗎?”

“聽‘坐更’的人告訴奴才,皇上到三更天才歇下。嘰嘰咕咕,絮絮叨叨,跟麗妃整聊了半夜。”

“喔!”貞貴妃裝得不在意地問,“那兒來這麽多話聊呀?”

“誰知道呢?據說,就聽見麗妃小聲兒的笑個沒完!”

貞貴妃臉上頓時變了顏色,但她不願讓下人看到,微微冷笑一聲,走得遠遠的,對花悄立,不言不語。

“皇上也是!”梅馨跟過來,在她身後以略帶埋怨的語氣說,“怎麽不愛惜自己的身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