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北狩爭議(二)

“仿祖宗的成例,以木蘭秋狝的名義兒,去承德避暑山莊避一避,橫豎如今恰好是盛夏,去承德避暑原本也是名正言順的事兒。”肅順擡起頭看著皇帝,言辭懇切,“等著時局平穩下來,秋涼再回鑾不遲。”

這個由頭乍聽起來非常像一回事,可在場的無一不是人精中的人精,豈不知道,這和宋高宗南渡遷都,金朝末代皇帝從上京到燕京再到洛陽這麽一路遷都的意思一模一樣,就是一個拋棄帝都和國民的幌子而已。

皇帝有些不悅,哪裏到了這種時候兒了,局勢再危難,也不到放下百余年列祖列宗打下來的大好河山,錦繡帝都的時候兒,要知道世祖入關定鼎中原以來,除了康乾兩位帝王南巡之事外,尚無一人敢在大敵當前,京畿亂起的時候置身事外。杏貞無奈地發現,似乎自己一行人要去承德避暑山莊,眼睜睜看著圓明園付之一炬的軌跡無法改變。

皇帝木著臉不說話,邊上的文祥卻是跳了出來,不待皇帝發話,就說道:“皇上,此事不可。”

“哦,你講來。”如今的皇帝已經完全默許了臣子們在自己面前插話,這倒是讓皇帝贏得了不少仁厚的贊頌聲,“你覺得此事不妥?”

“正是。”文祥拱手,似乎恭親王出現了勤政殿給了這個軍機大臣一些勇氣,敢於直面肅順,大聲反駁,“臣以為萬萬不可,如今洋人的軍隊陷天津,下河西務,已然逼近京畿,正是氣焰極為囂張的時候,皇上若是北狩承德,宗廟無主,難免民心惶恐,軍民不安,這天下板蕩,局面恐怕是越發難以收拾了,要知道江南發逆猖獗,如今盤踞在蘇杭金陵一帶,還有流竄到河南山西一帶的撚賊,兩者若是趁著皇上北狩,中原板蕩,和洋人們內外夾擊,恐怕這大清江山就危在旦夕了!”

皇帝的臉越發黑了,肅順的話不中聽,這文祥的話更是不中聽,危在旦夕的話都說了出來,要知道北狩可不是什麽好字眼兒,歷史上最著名的北狩就是明英宗皇帝,被瓦剌俘虜了好幾年,史書上給皇帝留面子,寫著北狩,話裏的意思其實誰都清楚,皇帝來不及發作,只聽得肅順開口連忙回擊,“皇上乃是一國之主……”

恭親王轉過半個身子,閑閑地插了一句:“你的意思是讓一國之主的皇上臨陣脫逃?”皇帝聽了恭親王的話,臉越發黑了起來。

肅順反駁,“木蘭秋狝,怎麽是臨陣脫逃呢,只不過暫時到避暑山莊避一避而已。”

“避就是逃,逃就是避!”看著文祥肅順恭親王三人禦前鬥嘴的大臣,突然間耳邊響起了一道振聾發聵的清脆聲音。

大臣們身子一震,有幾個內廷走動比較多的人赫然發現,這聲音似乎是皇後發出來的!耳畔響起了清脆的花盆底踩金磚的聲音,幾個大臣瞟了一眼,連忙俯下身子,只是轉著眼珠子拼命看著前頭,恭親王沒俯下身子,只是側臉窺著東暖閣明黃布簾下,矯然走出來怒意勃發的華服女子。

杏貞忍不住厲聲喝道,說完才發現不是在自己的碧桐書院對著六宮眾人發號施令,皇帝和大臣們的眼睛齊刷刷地看過來,有驚訝、惱怒、不屑、驚慌等諸多情緒,杏貞覺得有些失言,卻也忍不住怒氣勃然,索性簾子一摔,從內間跨了出來。

肅順也瞠目結舌地看著穿著修白蘭花藍底蜀錦旗裝,頭戴翡翠頭面,白銀水仙扁方的皇後從東暖閣裏頭走了出來,堂而皇之地在男人們商議朝政的地方發出了自己的聲音,“避就是逃,逃就是避,這兩個是二而一,一而二的事兒!加在一塊兒就是逃避!”

“皇後!”鹹豐低低得喝了一聲。

“這……這簡直不成體統!”肅順有些不屑,又有點惱怒,要知道後宮可不能幹政,更不能堂而皇之光明正大地出現在這勤政親賢的地方!“軍國大事……”

“不成體統?”杏貞復述,不由得不屑地冷笑,“本宮倒是要問問肅順你成什麽體統了!皇上乃是萬民敬仰的國之磐石,理應山崩於前不動色,海嘯於後不褪色,怎麽能輕易移動!?!?!如今國難當頭,你身為朝廷的重臣,皇上的肱股,居然不想著如何克敵制勝,或是想著如何將損失降到最小——就像舊年你辦給洋人的賠款如此勤勉,這就很好,如今要陷皇上於不仁不義,你成何體統?”

“什麽?不仁不義?”肅順有些震懾杏貞給他扣的大帽子,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不錯,不要說皇上乃是萬民之主,就算是三軍統帥可以臨陣脫逃嗎?”

“木蘭秋狝,怎麽叫臨陣脫逃呢?”肅順喟然嘆道。

“哼。”杏貞往前走了幾步,“太平盛世,皇上自然能遊山玩水,秋狝狩獵,如今眼看著洋人就要兵臨城下了,老百姓就要陷入水深火熱之中,皇上應該是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才是,你身為大臣,反而挑唆皇上臨陣脫逃,置萬民於不顧。”杏貞仰起臉,闔眼看跪在地上的肅順,“倒是勸著皇上躲去承德去打野鴨子野兔子,是何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