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節(第3/19頁)

“那你就等著吧!”衛媼隨隨便便地答了這麽一句。

“等?等誰”?緹縈猛地裏醒悟,原來衛媼說了這半天,是取瑟而歌,認定她的矢志不嫁,只是為了朱文——

於是,緹縈簡直怒不可遏。她認為衛媼不僅冤屈了她的本心,而且褻瀆了她的孝心。然而她也知道,爭吵辯白,都不能改變衛媼的偏見。只有一個動作可以明志。

本性中得自母體遺傳的九分柔順,此時敵不過得自父親遺傳的一分剛烈,緹縈悄悄站起身來,摸著一柄小刀,學她父親的樣,把朱文所贈的那件紫色繡襦悄悄地割成碎塊。

發覺緹縈的動作有異,衛媼問道:“你在幹什麽?”

緹縈不答,摸著一塊舊布,把割碎了的繡襦包了起來,準備棄掉。

衛媼越發生疑,細想一想剛才所聽到的“嘶、嘶”的聲音,始終弄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何事?於是,她摸索著出了西廂,取來一只雁足燈,往席上一照,赫然一塊塊割碎了的紫羅,依稀還可辨識出繡的白花。

“這是什麽?”衛媼詫異地問著,一眼瞥見那個沒有能包得嚴密,有紫羅碎片垂在外面的包裹,和緹縈面前的小刀。這就不須她回答,便可知道那是怎麽回事。

於是,衛媼震驚了!震驚於十四年來第一次發現,緹縈是這麽一個人!

然後是憤怒,也還有恐懼、惋惜和失悔。這一切加起來的滋味,很不好受。

“哼!”她冷笑一聲,“你,你真是你爹爹的好女兒!”

緹縈心裏也難過,想哭;但奇怪地,隱隱有種莫可名狀的力量,止住了她的眼淚,只冷冷地答說:“這下,總幹凈了吧?”

見她是如此倔強偏執的態度,衛媼越發生氣,同時也深深警惕,緹縈不再是會撒嬌、會哄人的小孩子。人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說話行事會不給人留余地,總之,有距離、有隔膜了。

這使得衛媼很傷心,一語不說,悄悄地轉身而去。

獨對孤案,緹縈覺得好生無趣。心裏空落落地,天地之大,仿佛沒有一樣事物值得一顧。就這樣怔怔地坐著,讓一些毫不相幹的念頭在方寸之間流過,身如巖石、心如槁木。

忽然有個叫她動心的聲音出現了:“緹縈,緹縈!”

定神看時,是父親在她房門口。

“爹!”她趕緊答應一聲,飛快地站起身來,看見那塊碎羅,順手一撿,拋在屋角,然後迎了上去。

“去取些酒來我喝!”

“是。”緹縈口中高高興興地答應著,心裏卻不免憂疑。淳於意的日常生活,甚有規律,除非遇到極不痛快的事,夜間是從不喝酒的。

因此,她到廚下取了酒,切了盤風幹的鹿肉,又盛了盤幹果,一起送到東廂。借侍著欽的題目,就不肯走了,她要看看父親到底是為了什麽不快?

這一時不容易看出來。淳於意和宋邑都默默地飲著酒,臉上也都是有心事的神氣。這僵硬的空氣,使得緹縈難以忍受,於是她挑起了一個話題。

“宋哥哥,唐哥哥近況如何?”

那是問唐安,“他還好。仍在齊王府當侍醫。不過——”宋邑突然改口問道:“五妹妹,你到臨淄去過沒有?”

“沒有。”她看了淳於意說:“爹爹曾說要帶我去見識見識。總是不得機緣。”

“機緣無定,說來就來的。”

話中有話,緹縈頗感興味地問道:“宋二哥,請你說明白些。”

宋邑看了看淳於意,欲言又止,向緹縈歉意地笑了笑。

“我告訴你吧!”淳於意放下了酒,拈塊鹿肉,咀嚼著說,“前次我到臨淄,齊王府要征辟我做太醫令,我推辭掉了。此番舊事重提,叫你宋二哥又來勸我。如果我答應了,你不就跟了我去臨淄了嗎?”

原來是這樣的機緣!緹縈大為興奮,仰臉微笑著問:“爹!你去不去呢?”

“我不去。”

“為什麽”

“跟你說了,你也不明白。”

緹縈碰了個軟釘子,不敢再說。多年向往的臨淄,仍然是去不成,心裏更為掃興。

“老師!”宋邑重重地喊了聲,同時俯身向前,殷切地勸道:“三個月未見。老師清減得多了,少了阿文,老師不兔勞累。我在臨淄有家小羈絆,不能為老師分勞,這叫我做晚輩的,心裏不安得很。老師便就了王府的聘吧,無論如何,職務安閑。老師救世救人,勞碌半生,也該當休息一陣子了。”

話說得極其懇切動聽,無奈淳於意的性情,外方而內剛,一絲不肯苟且,所以聽完宋邑的話,只狠狠咬了口鹿肉,別無表示。

無表示也是表示,緹縈是知道的,遇到這樣的情形,就不必再費唇舌。宋邑卻還不死心,又說:“老師,事貴從權,既然王府的期待如此殷切,叫他們空盼一場,只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