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9章 致命穿插

“不,我要站在這裏看看,你們哪一個尿褲子了!”劉宗勝不失威嚴地笑著,回答戰士們的話。忽然他的手朝隊列裏一指:“瞧那是誰,褲腿都濕了!”

一時間戰士們前後左右地看,猛然明白副團長是在跟他們開玩笑,“轟”地一聲笑了。又有一發炮彈在附近林子裏炸開,竟沒有誰再注意它。

等7連成一路縱隊全部通過,劉宗勝才走下土崗子,帶著營部十幾個人插進7連和8連的隊伍之間。踏上那條隱現於草叢中的上山的小路,劉宗勝立即注意到一幅方才沒有注意到的景象!

整個一號嶺北大坡上,到處有一團團煙火在升騰;煙火之上,那道橫亙在稀薄的青灰色霧嵐中的大山梁,也似乎比原來高峻了許多!

他今天為全營選定的路並不好走!

他的心裏又緊張了,不僅因為滿、山坡的炮火和山梁線的高遠,還因為剛剛走上一步,那條陡峭的小路就迫使他注意到另外一些情況:小路上出現了許多不規則的土坑,土坑的邊緣,每隔幾步就相向插著一面紅的和白的三角小旗幟。旗與旗寬處有兩米,窄處只有一米。雖然不是第一次上戰場;劉宗勝心裏還是微微一震:那些已經不新鮮的土坑,而是工兵排雷為3團2營開辟通路時留下的,紅白小旗幟則是他們為步兵標定的安全標記——內側的紅旗標志著安全邊界,外側的白旗標志著死亡邊界!上次戰鬥留給劉宗勝的最深刻印象之一便是漫山遍野密布的雷群,此次戰前情報部門又多次提醒部隊,基比夫山地區蘇軍雷區的布雷密度很高。他剛才想到的只是蘇軍的炮火,恰恰沒有想到這些會在戰士們心理上造成巨大震懾的地雷!

“向前向後傳!人與人之間拉大距離,注意防炮和踏雷!”他停下來,讓前面和後面的人們將他的命令順序傳達給全營每一個人。

繼續朝前走時他已拉大了同前面戰士的距離,意識也具體地轉向路兩旁的紅白小旗幟。這時,他聽到了一個越來越近的聲音,猛地他明白它是什麽了,心裏一下被恐懼充滿,一個前撲倒在地下!“轟”的一聲,巨響過後,他睜開雙眼,發現自己臉前5厘米處,就插著一面標著死亡的白色小旗!

“副團長,你傷著沒有?”濃煙還沒散去,衛長貴就慌忙從後面爬起,飛快地撲倒在他身邊,驚慌地喊道。

劉宗勝清醒了,擡頭看見那發炮彈的落點距自己還很遠,隨著自己的臥倒,前面後面也臥倒了長長一串人。

不知怎麽,引起自己方才驚慌失措的一點恐懼卻被驅逐掉了。他從地下爬起,重新邁開大而有力的步子,從一個個臥倒的戰士身邊走過去。趴在小路上的人們跟著他站起來。被炮彈打斷的一字長蛇形的隊伍又冒著蘇軍的炮火,向一號嶺大山梁蠕動了。

他知道自己在這一刻,既不能恐懼,也不能猶豫。

他並沒有意識到即使當他這樣激烈地同恐懼鬥爭的時候,他的形象也已在戰士們心目中變得高大無比。越是往前走,無論是衛長貴還是前前後後的戰士,都漸漸覺得副團長成了一個奇跡:每當一發炮彈飛過來落下,他們應著炮彈落地的嘯音臥倒,再擡起頭來,都會發覺只有副團長一個人仍在迎風飄揚的灰褐色炸煙中鎮靜地穿行著。副團長仿佛是一個炮彈和地雷都奈何不了的人,一個不死的人,一面遙遙地指向一號嶺大山梁的旗幟!

山越來越陡了,路面上裸露的嶙峋的巖石和長在石縫間的灌木枝條不時會戳到臉上,前些日子下過雨,路面較平坦的地方還汪著一灘灘水,十分難走,只是由於蘇軍的炮彈和雷區吸引著他內心的注意力,他才沒有覺察到自己早已大汗淋漓,軍衣同皮膚接觸的部位全濕透了。在山下他覺得自己體力還行,他是老兵,又是在家爬慣山的腿,一個半小時後卻感到了吃力。劉宗勝斷斷續續地想到自己可能是餓了:昨晚部隊出發時他啃過一塊壓縮幹糧,再就是今天早上,蘇軍向山澗炮擊前咽下過一口米飯。仿佛是因為汗出得多了,肚子裏的水分少了,腸胃才砂紙一樣磨擦起來,一陣陣地絞痛。腿肚子也開始抖嗦,膝蓋發軟,每走一步都想朝地面上彎曲。咬著牙再走一段路,眼前竟然有一點點金色的和黑色的蝴蝶胡亂飛舞。劉宗勝站住了,“他媽的,這是怎麽回事!”他暗暗罵道,一邊解開軍上衣全部紐扣,露出枯瘦的汗水淋淋的胸脯,讓自己大口大口地喘氣。還好,金色和黑色的蝴蝶消失了,兩條腿也不抖了。再往上攀登,小路就成了一條彎彎曲曲的帶子,在眼前搖晃起來。他沒有再強迫自己不去注意炮彈和雷區,卻真的不再注意它們了。顧不上了。汗出得更多了,腸胃也摩擦得更難受了。兩條腿由疲軟而麻木,膝蓋那兒僵硬得猶如一根棍子。心跳得那麽重那麽急促,仿佛它自己要從胸腔裏掙紮出來,因抽煙而被嚴重損害的肺葉像破風箱的風葉一樣費力地忽扇著,一口一口地上不來氣。能夠意識到的東西越來越少,後來只剩下一個依然清醒而堅定的意念——往上爬!一定要爬上一號嶺大山梁!爬上去就是勝利!朝上面望一眼,一號嶺大山梁照舊高高地聳在天穹之下,一點兒也沒有向自己靠近!他停下了,虛弱地喘氣,意識能力部分恢復了。劉宗勝斷斷續續地想:上次同蘇軍的戰鬥中,5團3連就有一名班長因為饑餓、脫水犧牲在爬山的路途中!今天他是不是要步那個人的後塵?是要步那個人的後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