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6章 夜上海(第3/3頁)

“那是東方將軍給我面子,特意派車接送。現在戰事正緊,東方將軍人已經去了西北,我這個小小的鋼琴師也就打回原形了。”

“可別這麽說,在上海灘,誰不知道你的鋼琴是這個?”溫曉春豎了下拇指,又誇張地搖了搖頭:“依你的水平,就是去了國外也大有可為,沒見那個英國領事威廉有多器重你。別的不說,那些洋人領事好多不都是沖著你的神技才去的仙樂門?顧老板那麽大方,你就是向她要輛車使使,她還能落了你的面子?”

“現在不比從前了,還是低調點好。不是常說一句話嗎?小心得天下……”

“大意失荊州——”溫曉春打著拍子,拉開長腔,搖頭晃腦地接道。

“各位先生,小心扒手——!”車門口,售票員仿佛湊趣般地大聲喊道。

兩人聽了不由相視一笑。

電車忽然哐當一聲,停了下來,前邊有人在大聲喧嘩。

車內的乘客紛紛從窗口探出頭去,向外張望,就連那個猶太老人也放下了手中的《先知書》。

“出了什麽事?”溫曉春低聲問。

鐘珊玟搖了搖頭,向窗外望去。還沒等她探出頭,一聲脆豆般的槍聲已經在細雨中響起,清脆的回音夾雜在行人的尖叫聲中,越發的肅殺。

因為怕中流彈,所有人都縮回身子,蜷曲著不敢擡頭。鐘珊玟將身子僅靠車窗內側,用眼角的余光向外瞥去。

馬路中央的雨水中,一個穿馬褂的男子臉朝下倒在地上,旁邊站了幾個拿槍的。其中一個正蹲著身子,用手槍的槍管去捅中槍者。很快,他搖了搖頭,扭頭向旁邊的人說了些什麽。

一個叼著煙的中年人揮了揮手,幾個人轉身離開了。那個中年人則用腳尖踢了下屍體,將煙頭兒吐在了死者背上,接著掏出槍,對著屍體連開三槍,這才大搖大擺地去了。

“幹什麽啊這是?……”溫曉春的聲音顯得有些驚慌,“光天化日的,嚇死人哪。”

“是國安局的人,他們在追捕日本間諜。”鐘珊玟嘆了口氣,掏出一盒金紙包的“白山”香煙來,中指在盒上敲出了兩根香煙,叼了一支,把煙盒向溫曉春一送:“可惜沒抓到活口。”

“那也沒必要弄得這麽嚇人,在鬧市就敢開槍,不怕傷到無辜麽?”溫曉春擺了擺手示意不抽,隨即嘆氣道:“我記得有一次是警察局的人抓一個日本間諜,動了槍,結果人沒抓到,反而傷了一個過路的老太太,知道那老太太是誰麽?是‘冠生園’劉二掌櫃的娘,這事兒鬧得挺大,見了報,一時間輿論大嘩,聽說警察局還賠了錢,但老太太畢竟是傷得不經,差點沒命。我說小玟,靜安寺離你們仙樂門可不遠,你可得小心著點兒。”

“沒事,我們那兒還算太平。”鐘珊玟掏出打火機,低頭將香煙點上,深吸了一口,轉臉向窗外,吐了個淡淡的煙圈兒,“現在世道不太平,日本人有吞象之心,一直不肯放過咱們華夏,其實他們很早就把手伸了進來。可笑國安局那幫人,現在才知道動手,已經晚了。”

溫曉春向左右看了一眼,壓低了聲音道:“小玟,我聽說你們邊兒好象有共布黨的人?國安局已經盯上了。”

鐘珊玟瞥了他一眼:“你聽誰說的?”

溫曉春一窒,隨即笑道:“人雲亦雲麽!我也只是道聽途說而已。”

“管他是日本人的奸細還是共布黨分子,反正都是給人家使喚的狗,這幫人整天偷偷摸摸的搞破壞暗殺,給人抓住,死了也是活該。”鐘珊玟譏誚地說:“只要別牽連我們這些平頭百姓倒黴就成。”

“是啊!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我們都是些江湖閑人,管不了那麽多國家大事,能好好活著就行。”

溫曉春的這句話剛一出口,電車轟隆一聲,到站了。

遠遠的路過那具屍體時,鐘珊玟向那裏瞥了淡淡的一眼。

青黑的馬路中央,雨水呈現出一汪淒惻的暗紅,向四周極慢地滲淌著。宛如一曲哀傷到了極致的柔板。

屍體旁,落了一只圓框黑邊眼鏡。

鐘珊玟將夾著香煙的左手伸出窗去,沒有讓溫曉春看到指間那輕微的顫抖。

鐘珊玟在馬霍路附近下了車,隨著“叮當叮當”的電車聲向北走去。

雨水打濕了腳下的青磚,路面盡是凸凹不平的水窪。濕冷的空氣滲透進鐘珊玟的皮膚,肌肉,乃至骨縫裏,不斷稀釋著她體內的熱量。

一個穿灰布棉袍的老人一手打著傘,一手拽著輛堆滿行李的小輪車“吱呀吱呀”地從她身邊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