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5章 此情可待成追憶

“我問他:‘你憑什麽說它不是哈薩克民歌?’吳欣蔚說:‘《在那遙遠的地方》和哈薩克民歌的風格截然不同,而跟藏族民歌非常相似。你聽我給你唱。’他於是唱起哈薩克民歌《美麗姑娘》:‘美麗的姑娘見過萬萬千,唯有你最可愛,你像沖出朝霞的太陽,無比新鮮;把你的容顏比做花,你比花兒更鮮艷,世上多少人向著你,望得脖子酸。’唱完了他說,‘怎麽樣?相差十萬八千裏吧?我再給你唱一首藏族民歌。’他唱起來(歌詞我忘了),唱完了又說,‘怎麽樣?風格很相近吧?’我說:‘我聽不出來,我覺得這三首歌相差都很遠,根本就不是一回事。’他說:‘你不懂,你不懂音樂。我再給你唱一首……’我當時哪裏知道他是唱給那姑娘的,不耐煩地說:‘你別再唱了,人家都看著我們呢。’他說:‘看就看唄,怕什麽。’我站起來說:‘那你自個兒唱吧,我上廁所去了。’”

“等我上廁所回來時,發現吳欣蔚不在了。而那姑娘又開始在過道裏跺腳,她實在是太冷了,她的翻毛皮鞋似乎一點也不保暖。我尋思:這麽冷的天,她幹嘛不穿得再厚一點?想著用皮大衣裹緊了自己,正要坐下,就見吳欣蔚哈著熱氣快步走來,大聲說:‘走走走,我們去餐車,餐車裏有暖氣,我已經給列車長說好了。’”

“我們兩個拿起包,朝前走去。路過那姑娘時吳欣蔚說:‘你也走吧,看把你凍的,小心凍壞了腳。’姑娘用一口純正的北京話問道:‘你們是幹什麽的?’吳欣蔚說:‘我們是記者。’姑娘猶豫了一下,從行李架上取下自己的包,跟在了我們身後。”

“餐車到了,熱浪撲面而來,好像整列火車的熱量都集中在這裏,渾身上下頓時就暖融融的。吳欣蔚沒話找話地問那姑娘:‘不冷了吧?’姑娘說:‘不冷了。’她有點靦腆,不多說話。而我和生人接觸,也是能少說就少說的。這恰好給吳欣蔚制造了機會,就聽他一個人滔滔不絕地說著,說什麽我忘了,反正是東拉西扯,扯著扯著又唱起來,還是跟著廣播唱:《在那遙遠的地方》。我有點煩,說:‘好像一張唱片上就這一首歌,翻來覆去地唱。’這時姑娘開口了,說:‘因為金銀灘就要到了。’我和吳欣蔚不解地互相看了看:什麽意思?姑娘又說:‘我想你們應該知道,《在那遙遠的地方》最早就產生在金銀灘,是王洛賓改編得最好的歌。’”

“這是我第一次聽說《在那遙遠的地方》與王洛賓有關,也是第一次聽說這首情歌就誕生在離西寧只有一百多公裏的金銀灘。”

“我問道:‘那麽它到底是哈薩克民歌,還是藏族民歌?’沒等楊蘭妤回答,吳欣蔚就說:‘是哈薩克民歌還是藏族民歌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它表達了一個漢族青年對遠方的草原姑娘的向往。’楊蘭妤平靜地說:‘我覺得它是藏族民歌。因為在金銀灘生活的牧民都是藏族和蒙古族,沒有哈薩克族,青海的哈薩克族都在離金銀灘八百多公裏的柴達木腹地——阿爾頓曲克草原上。’我說:‘可是哈薩克族有姑娘追的習俗,《在那遙遠的地方》裏恰恰又有我願她拿著細細的皮鞭,不斷輕輕打在我身上這一句。’姑娘說:‘是嗎?’吳欣蔚說:‘那是王洛賓的想象,純屬巧合。再說我在牧區也遇到過藏族姑娘舉著趕羊鞭滿草原嬉笑著追打小夥子的事兒,誰能說這樣的生活場景沒有被王洛賓瞧見呢?’姑娘說:‘這就對了,《在那遙遠的地方》應該是一首經過王洛賓再度創作的藏族民歌。’”

“我問姑娘:‘你是幹什麽的?不會是搞音樂的吧?’姑娘說:‘不是。’吳欣蔚問道:‘你在什麽地方工作?’姑娘說:‘在礦區。’我們都說:‘礦區就在金銀灘,怪不得你對這首歌的來龍去脈這麽熟悉。’”

“吳欣蔚顯得很興奮,又說了許多話,和她互相通報了姓名,也把自己的地址留給了她。他說:‘把你的地址也給我吧。’姑娘果斷地說:‘我的地址就算了吧。’吳欣蔚說:‘那我到礦區怎麽找你?’姑娘頓時就變得冷淡了,話語中帶有一絲警惕:‘你找我幹什麽?’吳欣蔚趕緊說:‘那你來找我吧。’姑娘笑了笑,沒有再說什麽。”

“半個小時後,我們一起在海晏縣火車站下了車,然後就是分手。礦區離海晏縣城還有十多公裏,不通公共汽車,姑娘說她得去找順路的車。吳欣蔚問道:‘哪裏能找到順車?’她說:‘有順車的地方唄。’說著走了。吳欣蔚戀戀不舍地望著她,直到她消失在冬天呼嘯的冷風裏。”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楊蘭妤,她留給我的印象就像《在那遙遠的地方》一樣美好而虛無。而對吳欣蔚來說,這第一次見面不僅使他唱足了虛無的情歌,更使他萌動了真實的情愛。他躍躍欲試,煞費苦心地開始了追求。首先,他必須再次見到她。礦區雖然離海晏縣城不遠,但他絕對打聽不到去礦區的路怎麽走,進礦區的門在哪裏。他斷定楊蘭妤必然要出來,必然還要坐火車,就硬是在火車站等著,硬是把她等來了。他說他等了整整五個月。就在他終於等來她的那一刻,他遭受了平生最沉重的一次打擊——她居然不認識他了。他只好提起那次坐火車,提起那次我們對《在那遙遠的地方》的討論。她終於想了起來,笑了,雲開日出,豁然確斯。她說:‘你等我幹嘛?’吳欣蔚說:‘這裏有幾封信,你看了就知道。’那是些一個耍慣了筆杆子的記者寫的情書,當下她就被感動了。我尋思雖然在那個神秘荒寂的礦區,在那種春寒峻峭的年代,她沒有讀到過更好的情書,但真正感動她的並不是情書裏吳欣蔚展露的那一點文采,而是他的舉動,他居然等她等了整整五個月,就算一個星期從西寧來一趟,那也得二十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