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撚軍(十九)

京城變了。那些提籠架鳥的旗人不見了,那些曾經懶洋洋的城門洞下曬太陽的京營也總算有了點當兵的樣子。雖然能看到一些當兵的打著長長的哈欠,或許是大煙癮發作。但是能夠真正緊張起來應對當前的危局,總不能說是壞事。

不過曾國藩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感覺,他不知道這種表面上的振奮能夠維持多久。八旗的戰鬥力實在不值得恭維,至於綠營兵們的戰鬥力麽,如果綠營真的能戰,曾國藩也不用費盡心思組建湘軍了。至於京營麽,理論上應該是最精銳的部隊。不過他們就沒出過北京城,所以能否真的派上用場,只有天知道。

馬車駛過京城的街道,除了塵土與便溺的氣味依舊,剩下的就是蕭條的感覺。街上行人稀少,店鋪前面門可羅雀。不少店鋪幹脆就關門大吉。至於是因為沒有客人,或者是因為收稅收的太狠,這就不是曾國藩能夠知道的事情。

曾國藩的上千衛隊被攔在京城外,只有官員引著他前往皇城。隨便聊了兩句,曾國藩就確定前來引路的是旗人出身的官員。因為他的名字叫額圖海。

副總兵額圖海大人腰圍粗壯,腦袋油光發亮。用鄙視的眼光看著曾國藩,額圖海副總兵先把那幫從京城逃竄的漢人官員大罵了一番。面對這指桑罵槐的態度,曾國藩根本不為所動。滿清的制度在快速崩潰,曾國藩比誰都清楚。至少在淮北當地,官員們已經開始快速武人化。從安徽巡撫江忠源開始,安徽當下所有官員基本都是武人出身。經過一系列戰場上的失敗之後,文人官員逃跑了十之五六。剩下的這些在淮軍與湘軍的反撲時一度去了淮南,然後就沒有然後了。這兵荒馬亂的時候,失蹤幾十上百的人再正常不過。特別是那幫官員還帶著太多從當地搜刮到的財物。

但是額圖海副總兵看來並不在乎這些極為現實的問題,他罵完了這幫逃走的京官,有大聲說道:“曾大人,你覺得剩下的漢人官員可靠麽?”

曾國藩面不改色地說道:“國難之時還能留到現在,還有什麽不可靠的?”

額圖海搖搖頭,“我是說他們打仗可靠麽?”

面對這樣的質詢,曾國藩的眉頭終於忍不住皺了皺。

而額圖海一點都不在乎曾國藩的態度,他大聲說道:“人說滿人不過萬,過萬不可敵。這等時候,還得靠我們老滿人才行啊!”

曾國藩久歷官場,各種人性的大暴漏看得實在是不要太多。這位額圖海副總兵的官職其實不算什麽,以前更沒聽說過有這一號。此時就這麽一個籍籍無名之輩前來接曾國藩,加上額圖海重點強調的“漢人指望不上”的發言,曾國藩能夠確定,現在的京城裏頭旗人勢力已經完全壓倒了漢人。

滿清的統治者是旗人出身,旗人在中國人口中比例很低,所以滿清格外的要用旗人壓制漢人。滿清官制中的中央政府官員有“官缺”,分為“滿缺、蒙古缺、漢軍缺、漢缺”,原則上官缺由本族人擔任,實際卻是滿缺不能任漢人,漢缺則旗人當然可以擔任。重要部門及職務的官缺,滿缺占大多數。八旗之人不及漢人百分之一,八旗之京官多於漢人數倍。

這位額圖海副總兵所說漢人京官開始大量逃跑,眼下的京城裏頭到底還能剩下多少漢人官員呢?曾國藩感覺非常不樂觀。至於朝廷召見曾國藩,想來是要重用,至少會非常重視曾國藩的意見。這種重用大概就是額圖海副總兵敢“敲打”曾國藩的根本原因。

一個小小的副總兵竟然敢“敲打”曾國藩,從道理上看十分荒謬。但是從制度上,這個到還真的不是什麽不能理解的事情。滿清這個朝代就是旗人的利益至上的朝代。所有的看似溫和的政策只是滿清為了收買人心而已。滿人用言語稍微敲打一下漢人官員,那也就敲打了。漢人官員是不可能用這個“不敬”的罪名來懲處旗人滴。因為旗人是皇帝的奴才,打狗還得看主人呢。

曾國藩認為這有兩種可能,一個自然是滿清官員的本能反應。在漢人軍隊紛紛崩潰瓦解的時候,理論上應該成為軍隊主力的八旗即將承擔起當年組建八旗的本意,負責打仗。八旗軍此時心中極為不安,所以用這方式發泄一下心中的壓力。

另外一種,就可能使朝廷裏頭某些官員對此時朝廷準備重用曾國藩不滿,額圖海無疑就是這個派系的成員之一。

運起涵養的功夫,曾國藩仿佛完全沒有聽到這些會影響他心情的話。額圖海副總兵自己說了一通之後,見曾國藩完全不理不睬,他雖然敢說這些,卻也只是敢說而已。讓他拽住曾國藩質問,他還是不敢的。說完了這些話之後,他也只能閉上嘴。

此時的鹹豐小皇帝還不到十歲,這位小皇帝最初的年號是祺祥,是顧命八大臣擬定的。1861年慈安慈禧太後聯合恭親王發動辛酉政變後鏟除了肅順八大臣集團後,就改為同治。意思是“君臣同治大清”,也有人說是“兩宮太後(東西太後)同治大清”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