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3/3頁)
眾人又一次被軍長的狂怒驚住了。
軍長今天顯然是急紅眼了,在近三十年的軍旅生涯中,他大概從未像此時此刻在這個暗堡裏這麽焦慮,這麽絕望。從徐卅、武漢到豫南,幾場會戰打下來,一萬五千多人的一個軍,只剩下不到六千人.剛奉命開到這裏,又被兩萬三千多日偽軍包圍了。情況是十分嚴重的,新二十二軍危在旦夕,只要九丈崖一被突破,一切便全完了,暗堡裏的軍官們都清楚地知道這一點。
然而,他們卻也同情郭士文旅長,禦守九丈崖的重任放在他們任何一個人身上,他們也同樣擔不了,誰不清楚?九丈崖和饅頭丘一樣,勢在必失。
楊夢征不管這些,手指戳著郭士文的額頭罵:
“混蛋!孬種!白跟老子十幾年,老子叫你守,守三天!守不住,我操你祖宗!新二十二軍榮辱存亡,系此一戰!你他媽的不明白麽?”
郭士文慢慢擡起了頭:
“是!軍長!我明白!四八八旅誓與九丈崖共存亡!”
楊夢征的怒火平息了一些,長長嘆了口氣,拍了拍郭士文的肩頭:
“好!這才像我六兄弟說的話!”
郭士文卻哭了:
“楊大哥,為了你,為了咱新二十二軍,我打!打到底!可……可我不能保證守三天!我只保證四八八旅三百多號弟兄打光算數。”
楊夢征搖搖頭,淒然一笑:
“不行哇.老弟!我要你守住!不要你打光……”
偏在這時,桌上的電話鈴響了。一個隨從參謀拿起電話,問了句什麽,馬上向楊夢征軍長報告:
“軍長,你的電話!”
“哪來的?”
“軍部,是畢副軍長。”
楊夢征軍長走到桌前,接過話筒。
“對!是我……”
軍長對著話筒講了半天。
誰也不知道電話裏講的是什麽。不過,軍長放下電話時,臉色更難看了,想來那電話不是報喜報捷。大家都想知道電話內容,可又都不敢問,都呆呆地盯著軍長看。
楊夢征正了正軍帽,整了整衣襟,望著眾人平靜地說:
“弟兄們,眼下的情勢,大家都清楚,你們說咋辦?”
眾軍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人說話,最後,眼光集中到了白雲森臉上。
白雲森道:
“沒有軍長,哪有新二十二軍?!我們聽軍長的!”
楊夢征對著眾軍官點了點頭:
“好!聽我的就好!你們聽我的,現刻兒,我可要聽中央的,聽戰區長官部的。我再次請諸位記住,我們新二十二軍今兒介不是和張大帥、段合肥打,而是和日本人打。全國同胞們在看著我們,咱陵城二十二萬父老鄉親們在看著我們,咱不能充孬種!”
“是!”
軍官們紛紛立正。
楊夢征想了想,又說:
“我和眾位都是多年的袍澤弟兄了,我不瞞眾位,剛才畢副軍長在電話裏講:趕來救援我們的新八十一軍在醉河口被日軍攔住了,眼下正在激戰。暫七十九軍聯系不上,重慶和戰區長官部電令我軍固守待援,或伺機突破西線,向暫七十九軍靠攏。情況就是這樣。只要我們能拼出吃奶的勁,守上三天,情勢也許會出現轉機,即便新八十一軍過不來,暫七十九軍是必能趕到的!我懇請眾位一定要不惜一切代價,守住東線!凡未經軍部許可,擅自棄守防線者,一律就地正法!”
“是!”
又是紛紛地立正。
楊夢征揮揮手,在一群隨從和衛兵的簇擁下,向暗堡麻包掩體外面走,走到拱形麻包的缺口,又站住了:
“郭旅長!”
“有!”
“軍部手槍營撥兩個連給你,還是那句話,守三天!”
“軍長……”
“別說了,我不聽!”
楊夢征手一甩,頭也不回地走了。
郭士文下意識地追著軍長背影跑了幾步,又站下了。他看著軍長和隨從們上了馬,看著軍長一行的馬隊沖上了回城的下坡山道。山道上蔚藍的空中已現出一輪滿月,白白的、淡淡的,像張失血的臉。西方天際燒著一片昏黃發紅的火,那片火把遙遠的群山和高渺的天空銜接在一起了。
他悵然若失地轉身往暗堡中的指揮所走’剛走進指揮所,對面饅頭丘山腰上的日軍炮兵開火了,九丈崖彌漫在一片濃烈的硝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