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東林末等生

朱佑榕半天沒說話,過了一會兒也笑了,勸舅舅道:

“舅舅,我跟你說,不只是你,他們跟我有時候都登鼻子上臉的。呵呵,你要習慣啊,這就是君主立憲。舅舅我跟你說,這很先進的。”

鄭恭寅一楞,沒想到說了半天外甥女還是油鹽不進。他舔舔嘴唇,苦笑道:

“一幫大臣打架潑水,我就沒看出先進在哪。英國大臣也不敢跟國王登鼻子上臉,日本大臣也不敢跟天皇登鼻子上臉,偏偏我們大明臣子敢。這真是……”

朱佑榕擡頭呵呵一笑:

“舅舅,這就是我們大明的特點呀!你不知道嗎,大明的大臣都是有讀書人的風骨的。哈哈。”

鄭恭寅徹底無語了。但他還是捕捉到了朱佑榕這句話裏對大臣的不滿嘲諷。他趁熱打鐵又說:

“榕榕,舅舅是個粗人,不像你留過洋,喝過洋墨水,見過大世面。洋道理舅舅說不過你,但舅舅說的都是咱們國家幾千年的老道理。帝王之道,權柄萬萬丟不得。你三姑姑丹陽公主,當年嫁了德國皇帝的四兒子奧古斯圖斯,現在為啥還跟著在荷蘭流亡?不就是德國皇帝當年沒把權柄牢牢攥在手裏,覺著自己不當皇帝了,臣子們怎麽著不得讓他當個普魯士國王麽?到後來怎樣?別說國王,要不是跑得快,那些臣子就把他當戰犯了!他還算好,現在還當個寓公。你四姑姑廣寧公主更可憐,嫁到俄國沒幾年,抱著一歲大的孩子,陪著沙皇全家讓列寧那幫布爾什維克給槍斃了……你說她有什麽罪啊,孩子有什麽罪啊。你那小表弟連面也沒見過,就一塊兒走了。”

鄭玉璁看著朱佑榕臉色難看,拽了一下父親,輕輕叫了聲:

“爸爸!”

鄭恭寅可不管,他觀察外甥女的臉色,要的就是這效果。他舔舔嘴唇,繼續說道:

“後來怎麽樣?那幫臣子說‘要承認蘇聯’,我們就得承認蘇聯。說‘要和蘇聯建交’,我們就得和蘇聯建交。內閣說的好聽,說什麽‘要搶在偽清前承認蘇聯’、‘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哼哼,他們自己的家人倒是沒給布爾什維克槍斃,說的不疼不癢的。你爺爺當皇帝那會兒,啪,一句話就給頂回去了。你太爺爺當皇帝那會兒,這種人早拉出去打廷杖了……唉,就是你爺爺後來開始搞什麽憲政,弄得你現在那麽為難……”

朱佑榕擡眼淡淡地說:

“我不為難。”

靜了片刻,她又說:

“舅舅,你們是不是特懷念以前?特想回到那種打廷杖的時代?”

鄭恭寅怔了片刻,眼珠轉了轉:

“我不懷念。榕榕你知道麽,舅舅是你的親舅舅,咱們自家人打斷骨頭連著筋,怎麽都不會害你。舅舅現在跟你說這些,是自家人一塊兒聊天,說私房話。放在以前,這就叫外戚幹政,要殺頭的。你說我懷念什麽?榕榕你要曉得,舅舅是在替你懷念啊。”

“舅舅,你說什麽哪,”朱佑榕忍不住說道,“什麽幹政幹政的,那麽難聽,現在沒有那回事了。”

她嘆了口氣,默默地繼續說道:

“其實……我就是想讓大明走英國那條路……希望大明能像英國一樣……但是你們都不理解。爺爺生前說過,要想大明強大,就一定要學英美,千萬不能學滿清。爺爺和父皇傾其一生都在為大明的立憲改良嘔心瀝血,如今立憲五十多年,爺爺邁出了第一步,父皇邁出了第二步,正要靠我來邁第三步。順利的話,十年內試行普選,人民來選內閣。那時候我們才是真正的不插手。”

鄭恭寅忍不住說:

“榕榕,那時候還有我們麽?”

“怎麽沒有。只要國家強大了,我們像英國王室那樣,不是挺好麽?……我知道你們都不願意,都想回到從前那種鮮衣怒馬、飛揚跋扈的生活。可能你們都覺得我傻,別國都是革命把皇權革了去,我這裏卻主動往外送……難道我就不想像滿清皇帝一樣,想幹什麽就幹什麽?我喜歡園子,難道我不想像他們一樣圈地大修園林,卻還要跑到舅舅侯爵府的小園子裏賞玩?但是舅舅,不行啊。如果在1644年以前,我們大明還是天朝上國、四海臣服的時候,怎麽都可以。人民窮一點、無知點、愚昧點,都無所謂。但現在我們北有滿清,東有日本,南邊還有一圈西洋列強。我們有那麽長的陸地邊界線,偏偏陸軍不如滿清;我們有那麽長的海岸線,偏偏海軍不如日本。你說,我們不走英國那條路,還能怎麽辦?……沙皇的例子擺在那裏。”

鄭恭寅目瞪口呆了半晌,實在拿這個缺少權力欲、滿腦子浪漫想法、偏偏口才又很好的外甥女毫無辦法。他支吾了片刻,說道:

“榕榕,你在英國念的大學,想學英國那套是很正常的事。但舅舅說句那什麽的話,榕榕,你雖然坐在這個位子上,但你還年輕,有些東西想得太簡單了。舅舅要是你,就會想一想英國那套東西適不適合我們,能不能照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