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欽差駕臨

北清,保定第0251兵工廠。

天空陰沉沉的,下著不大不小的雨。工廠大門外的公路上,一千多個工人排成兩列,垂頭喪氣,渾身濕透,雙腳踩在泥漿裏,打著哆嗦,不時伸頭往公路的盡頭望一眼。

他們身後,是幾十個身披雨衣的士兵,懷裏抱著大槍,打著哈欠,兩腳替換著輕輕跺著地面,目光無聊地掃視這前面的工人。他們好象是在監視這些工人,又好像是在為什麽人保駕。

在這兩排隊伍的最遠處,公路邊上有十幾個大腹便便的軍官。他們都是四五十歲,滿臉贅肉、小眼睛,跟那些骨瘦如柴的工人相比,這些人就像豬一樣。

他們每人的身後,都有一個士兵為他們打著傘。兩個士兵懷裏抱著一塊大匾,匾用油布包了起來,看不見寫的什麽字。

從這裏到工廠大門,遠遠的一百多米,公路上全部蓋了一層油布,雨水積在上面,泛著光。這條“油布公路”一直伸進工廠大門,通到裏面。

橫跨公路,挑著一條巨大的絲綢橫幅,上面用金線繡著八個不倫不類的大字:

皇恩浩蕩,再生爺娘

下面一行小字:

——恭迎欽差大人奉旨視察0251廠

那十幾個胖子中,最大的一個胖子,肩章是個中校,他顯得很焦急,但仍保持著和氣的微笑,不住地看著懷表。那只懷表金燦燦、黃澄澄,即使在陰雨天裏,也晃得人眼花。

“姥姥的,十一點了,”他終於笑不出來了,喘著氣嘟囔道,“通知說九點來,這他媽的十一點了。”

旁邊一個少校小心地點著頭,附和了兩句“就是就是”,接著試探著說道:

“廠長大人,也許是下雨天,路不好走吧……京保公路坑太多了,平時汽車就不好開,現在一下雨,路坑都灌滿了,也許欽差大人的車陷到路坑裏也說不定……”

廠長臉上又恢復到了和氣的微笑,微微點頭。

旁邊的中校看他微笑了,也跟著微笑起來,大家又恢復了一團和氣,繼續在雨中“耐心地”等待。

廠長心裏早就罵開了:他娘的京保公路坑多?京保公路坑算少的!現在這些新式的柏油路,還不如以前的土公路呢!朝廷撥款修柏油路,那次不是還沒見到一粒石子呢,就被一層層的分個幹凈?能剩下個四分之一、五分之一用在修路上就不錯了。

現在弄得這些破爛路,剛修好時候挺光鮮,又讓老百姓敲鑼打鼓、又讓老百姓殺豬宰羊、又讓老百姓籌錢修功德牌坊……結果那次不是他娘的兩三個月、牌坊還沒蓋一半、就變得坑坑窪窪了?不要說大卡車、小轎車,說的誇張點,就是老百姓的驢車,都會把柏油路軋出大坑來!

現在因為這些破爛路,各地官府又生出一個新的財路來:隔一兩個月就讓老百姓交錢修理公路。然後象征性的填兩鏟子沙土,填平就算修好了。然後再讓老百姓交錢慶祝。然後,再下一場雨,公路自然又被“暴雨沖垮”,自然又可以收錢修公路。

……

廠長聽著頭頂上“唰唰”的雨點打在油布上的聲音,眯著眼睛,想著這些可氣的事情。……姥姥的真可氣,管公路的肥差當初怎麽沒讓老子運動上。現在花了一等的價錢,卻弄了個三等的肥缺。雖然兵工廠也是肥缺,每年的撥款也能截留個五六成,但兵工廠非同小可,上上下下要打點的太多了,最後落到自己袋裏能有一成就不錯了……

終究不比他們修公路,沒啥風險,可勁兒的撈。而且常壞常修,四季銀子不斷。

跑過來一個下級軍官,跟廠長小聲說道:

“大人,那邊又暈倒一個。”

廠長皺著眉頭,看看金表,已經十一點半了。自己的肚子也咕咕叫了。他咂著嘴,抱怨道:

“姥姥的,這些工人也是的,平時討工資的力氣哪兒去了,挺大的爺們兒,站著淋半上午就暈倒了?昨兒晚上不是吃過窩頭了嗎?今兒早上還喝過粥了……讓欽差大人看在眼裏,成什麽樣子……讓他們再站一會兒,這樣吧,堅持到一點半,一點半欽差大人還不來,我為大家做主,讓大家輪流進去喝熱水。”

“嗻。”

很快,工人歡迎隊列那邊,傳來了大嗓門的吆喝聲:

“都堅持一下啊,大雨天兒的,欽差大人能來看我們,多不容易!人家是欽差大人,那是代表皇上的,見著欽差大人就等於見著皇上了!讓你們排著隊在這兒皇差,那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還他媽不知足,裝熊裝熊的……現在連廠長大人、還有那麽多大人都陪著你們在這兒站著……喂,幹什麽,打噴嚏?好好,有噴嚏快打,現在打完,別等待會兒欽差大人來了再打噴嚏……爺吃罪不起……”

工廠大門口,騎出來一輛三輪車,沿著“油布公路”,在兩列工人眾目睽睽之下,一直騎到那十幾個軍官處,然後騎車人扯下雨衣帽子,諂媚地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