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故國山河盡變色

慢慢的,那個東西爬近了,能看清是個人,只有上半身,沒有下半身,兩只手各綁一只木板,撐著地面,一下一下地向前爬行。

這個“人”衣衫襤褸,亂蓬蓬的白頭發和白胡子支塄著,像刺猬一樣。這個身影慢慢地爬上公路,揚起臉來,眼神漠然地打量了一遍這十來個穿軍服的,“嘿嘿”笑了兩聲,又低下頭去,繼續撐著僅有的上半身,往路對過爬去。

所有人都不說一句話,向小強默默地看著這個像鬼一樣的老頭,目送著他艱難地爬過整個路面。

“子騰,”他轉過頭說道,“你去給他點錢。”

肚子疼猶豫了一下,輕聲說:

“隊長,這樣的人清虜這邊太多了。再說……這是個瘋子,給了錢他也……”

向小強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嘆道:

“去吧,子騰,給他點錢吧。”

肚子疼看了他一眼,沒再爭辯,摸了摸口袋,下車子向那老頭走去。

那老頭慢慢地轉過頭,打量他兩眼,突然像受了驚一樣,“嗷”地慘叫一聲,口中含糊不清地嘟嚷著什麽,一邊瘋狂地甩著頭,雙臂飛快地撐著地面,向路邊逃去,速度居然飛快,一般人要小跑才能趕得上。

肚子疼追了幾步,看他爬上鐵路,正要追上去,聽到向小強的吼聲:

“算了!子騰,回來吧!”

……

那老瘋子不斷回頭看著,眼神驚恐之極,夜色中居然像野狗一樣放著光。

大家什麽也沒說,都默默地騎上車子,口中噴著白霧,用力蹬著。

身後那老瘋子突然又嚎叫一聲,接著放聲痛哭起來,好像想起了什麽最淒慘的往事一樣。

遠處村落的狗跟著叫了一陣,好遠還能聽到。

……

直到六點鐘,夜空由濃黑變成深藍的時候,一望無際的農田才消失,向小強期盼看到的第二條河,終於橫在眼前了。

這就是古黃河,也叫故黃河、廢黃河、黃河故道。是十九世紀中葉黃河最後一次改道流經徐州的一段殘存河道。後世它是流經徐州市內的,南面是老城區,北面是後來發展的新城區。

但在現在,好像徐州城還只有老城區,古黃河北面還是荒涼的鄉村。

這條河比京杭大運河窄多了,這一段只有二三十米寬,一座鋼架橋橫跨河上,鐵路從橋上通到南岸。

這座橋頭也有守兵,但現在天有點亮了,守兵即使沒看見他們肩膀上的粘杆處軍銜,這十幾個騎著車子、穿著“虎皮”的官兵也不是他們盤查的目標。這次連問也沒問,一隊人直接過去了。

河南岸的橋邊,臥著一只鎮河大鐵牛,黑乎乎的,半人高。要不是怕引起注意,向小強真想停下來,好好看一看這只大鐵牛。

在後世,徐州的古黃河岸邊,就有一只鎮河大鐵牛,後來建國後,又鑄了一只更大的銅牛,就在河岸的綠地花園裏。那銅牛相當大,花崗石底座就將近一人高,牛的睾丸像人腦袋那麽大。從前夏日的夜晚,經常有小孩子爬到底座上,鉆到牛肚子底下去玩,那一對大銅睾丸永遠是被人摸得鋥明瓦亮的。

想到這,向小強心中才略微輕快了些,嘴角不經意地爬上一絲微笑。

……

過了河,就有點城市的樣子了。開始有了交叉的道路,兩邊排著低矮的房子,偶爾還有二層高的小樓,大都是青磚的。再往南走,就有了各種店鋪,門上掛著招牌,挑著幌子,但大都上著板子。

窄窄的道路上灰塵很多,兩邊都是肮臟的積水和垃圾。路面經常有一塊一塊的灰白色的痰漬,都結成了冰。

偶有兩三個行人,大都穿著黑灰色的大棉襖,低著頭,雙手抄在袖子裏,口鼻噴著白霧,慢騰騰的走著。偶爾擡眼看到這十幾個騎車子的軍官,都驚異地駐足注視片刻,然後像突然想起來似的,趕忙閃到路邊的小巷子裏。

路邊一只瘦骨嶙峋的癩毛狗,夾著尾巴,哆哆嗦嗦地在垃圾堆裏翻東西吃,見到這十來輛自行車沖過來,連忙一瘸一拐地小跑著躲開。

城市的邊緣很靜,一切都是肮臟,狹窄,死氣沉沉。

……

前面的路突然到了盡頭,一道青黑色的高墻擋在眼前。

向小強一揚手,後邊人都停了下來。向小強擡起頭,驚訝地望著這道高墻。青黑色的大磚頭一直磊上去,上面還有一個一個的箭垛。不太高,但有八九米。

這是分明城墻嘛!後世徐州快哉亭公園旁邊保存的一段古城墻,就是這個樣子。

看看兩邊,城墻一直伸展出去,直到被建築擋住視線。這絕不是特意保留的“古城墻”,而是這時候的徐州城,就是有城墻的!

向小強不可思議地回過頭去,見其他人也打量著城墻,但面色很正常,沒人覺得什麽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