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5章 列禦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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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國,位於天下之中,自從春秋亂世開始後,便是各方勢力角逐的戰場,晉國與楚國的三次大戰,無一例外都是在鄭國境內打的,秦、齊也無不覬覦鄭地,在春秋,諸侯最喜爭鄭,誰能得到鄭國,誰就能控制實際的中原霸權,於是鄭國也在這種你爭我奪的夾縫中艱難求生,幾乎無歲不戰。

然而近十年卻是個例外,自從鄭伯臣服於趙,主動入成周為趙無恤請求列得諸侯之位以來,鄭國已經十年未遇兵災。這在鄭國的歷史上,是難得一見的和平時期,哪怕是弭兵時代,這種平靜都沒有過。

於是鄭國那密集的鄉邑間,百姓可以安然於男耕女織,少年們能夠唱著“山有扶蘇,隰有荷華”安然長大,不必年紀小小就持戈矛上陣。新鄭那經濟文化繁榮的東門外,年輕的士與女也能穿著漂亮的春服,哼唱著“溱與洧,方渙渙兮。士與女,方秉蕑兮”駕車出門郊遊。

當然,這種和平是有代價的,鄭國每年都要交付大量的錢帛糧食來換取趙國的“保護”。

而且,明眼人都知道,趙不吞鄭,僅僅是因為趙侯想把鄭國當成與楚國的緩沖區而已,一旦南方楚國有變,這種平衡,便將被打破……

果不其然,隨著楚國陷入內戰,無力北顧,局勢變得微妙起來。

鄭伯勝二十三年秋七月,沉寂已久,幾乎沒有兵卒守備的趙鄭邊境,突然煙塵滾滾,一些全副武裝的趙兵開入鄭國。邊邑的鄭國人一開始還以為這是趙軍尋常的軍事調動,這在過去十年裏是常見之事,直到這些趙兵搶占了城門,換下了城頭鄭國旗幟,升起趙國的玄鳥旗,這才大驚失色。

“趙國對我鄭國不宣而戰!?”數日後,消息傳到鄭國都城新鄭,鄭伯勝看著前方急報,只能嗚呼哀哉,這一天,終於還是到了。

當年盜跖洛水屠俘數千,讓鄭國丁壯損失慘重,而十年前趙軍更是深入鄭國,割占了許多險要之處。鄭國本來就是一馬平川的平地,如此一來更是相當於不設防。如今的局勢是,趙軍分為四路,一軍從虎牢關南下,一軍從大梁直撲新鄭,一軍夥同東周君劉氏從轘轅關繞開嵩山東進,更有宋國的兵卒也從西面的隙地入侵。

四面夾攻下,黃池之會後只被允許保留最低限度武裝的鄭國如何抵擋?很快,潁陰、鄶、鄢陵、長葛,一座座城邑被趙軍攻陷,更多則是不戰而降,在這些地方,鄭國的商人已經沒了弦高的愛國之心,在利益誘惑下爭相投趙。

甚至連鄭國的軍隊也不敢抵抗,鄭伯一邊讓各地軍隊撤回新鄭,一面連發使節去質問趙軍:“鄭侍奉大國,勤勉甚矣,只恐有不周之處,今我無罪,因何伐我?”

然而趙軍的主帥穆夏與副帥趙葭是如此回的:“去歲天子死,鄭伯未上洛奔喪,今伯主派吾等率軍前來討罪!”

這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對面不講道理,鄭伯也無話可說,想要求援,卻發現碩大九州,竟無人能來救他:宋國與鄭是仇敵,南子更是依附在趙國身上的一條藤蔓;秦國與鄭國相隔千裏,關山重重;南方強大的楚國,更是陷入內亂,自身難保……

於是鄭國的土地城邑,便在趙軍的不斷蠶食下陷落,僅僅過了一個月,八月十五這一天,三路趙軍已經抵達新鄭城下,還有一軍則繞過新鄭,繼續去南面攻略許地。

這一日,月明星稀,鄭伯勝在六卿陪同下登城遠眺,但見趙軍鋪天蓋地,營火能夠將碩大的新鄭城圍好幾個圈,比十年前那次圍城更盛。

“趙軍勢大,新鄭只怕不敵啊……”

當此大軍壓境之際,孤懸於中原一隅的鄭國自然上下震恐、人情洶懼。戰,多半是敗;和,趙侯必然不允;降,倒是能讓生靈免遭塗炭,但鄭國社稷恐怕難以保全。

一時間,鄭伯勝心中滿是躊躇,在降與不降間左右搖擺。

而鄭國在罕氏滅亡後剩下的六穆駟氏、國氏、良氏、印氏、遊氏、豐氏,也都在心裏艱難地盤算著。

鄭國商業發達,趙國商賈可以自由往來,間諜自然不少,入秋以來,早就有趙侯的間諜接觸過六穆,以單、劉二氏獻土之後得以成為東周君、西周君,瓜分周室土地為例,力勸六穆獻城投降。還說趙侯可以保他們的宗族延續,並且各自能得到一個大邑,作為趙國比封君低一級別的縣君,永享富貴。

於是六穆都勸說鄭伯勝開城降趙。

鄭伯勝依然很猶豫,搪塞之後,當晚在自己的花圃裏行走思索戰降的利弊。

倒是一位為鄭伯守花圃的年輕小吏名為列禦寇者,對他說道:“小臣知道君上在煩惱什麽。如今六穆皆降趙,唯君上不可降。因為六穆投降,只需要換一個君主服侍,便能保留領地,俸祿不減,君上降趙,誰知道趙侯會將你安置到何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