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0章 總把新桃換舊符

郢都鼓樓的鼓聲依舊,它們只有在重要的戎與祀兩種國家大事時才會鳴響——祭奠祖先、向東皇太一祈福、誓師出征,或是慶祝三軍得勝歸來……所有這些都是楚國歷史上的重大事件。

但是今天,它們卻是為示警而鳴,為求救而鳴,為郢都又一次被攻破而鳴!

內城的城門緩緩被打開,在淮南兵卒的簇擁下,站在戎車上,白公勝以勝利者的角色進入內城。

比起屋舍簡陋,處處都是無立錐之地的裏閭貧民,汙水橫流的外郭而言,郢都的內城是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這裏盡是朱門大宇,高梁橫棟,公族、縣公、貴人們的府邸按照身份的高低從外到內,如同眾星捧月般圍繞著楚王宮。

縣公貴族們倒也組織了族兵在城墻上抵抗白公勝,可惜他們的戰鬥力並不強,面對才參與了滅吳之役的淮南百戰之師,竟然毫無還手之力,盡管穿著堅實的甲胄,帶著鋒利的箭矢,卻遭到了白公勝部的屠殺。

看到街巷裏到處都是的屍體和翻倒的車馬,白公勝突然想到,當年他的養父伍子胥帶著吳軍殺入郢都時,所見所聞是不是與此相同呢?

“不。”他搖了搖頭,他這次被迫起兵發動政變,只是為了取得楚國的權柄,而不是一場野蠻的入侵和殺戮。

“傳令下去,未曾抵抗的貴人府邸,不得擅自入內。”

至於那些負隅頑抗者,他也不會婦人之仁,盼望他們會轉而支持感激自己,而是毅然宣布那些人的府邸、家財、女人,都任由兵卒們奪取!

這個命令引發了一陣粗魯的歡呼,淮南的兵卒們並不是無條件地忠於白公勝,他們冒著巨大的風險追隨白公反叛,倘若沒有足夠的物質回報,他們也會心生不滿……

讓五千兵卒四散去鎮壓反抗者,並控制內城各處,白公勝自己則帶著精銳,直撲蒲胥街。

蒲胥街,是楚國令尹、司馬的居所,也是通往王宮的必經之路……

白公勝依然記得,一年前,他順利幫助勾踐滅吳,奪取了吳國大片領土後,押送著俘虜返回郢都,也是走的這條路線。那是他最榮耀的日子,他駕勢高大的駟馬戎車駛向都城,迎接他的是歡呼和掌聲,百姓們眼裏泛著光芒,貴族們也走出了庭院,擠滿了樓闕。

蘭芷變而不芳兮,荃蕙化而為茅,楚國的夏天是鮮花的季節,辟芷、滋蘭、菌桂,五顏六色的花瓣如雨般落向歸來的英雄,整個郢都都在感激白公勝將他們從對吳國的痛恨和恐懼中解救出來。對此,白公勝理所當然的接受了,然後就沿著蒲胥街一路西行,直達王宮……

當時,他是真心想要做楚國人的英雄。

如今,繁華場面不再,這條長長的街道上一片狼藉,遠處殺戮依然在繼續,那是白公的先鋒在清理抵抗者。近處都是倒斃的屍體,白公勝不知道,這些披甲持銳,死不瞑目的抵抗者裏,有沒有那一日站在樓闕上沖自己歡呼喝彩的人……

當抵達令尹府外時,回憶再度如同潮水般湧來,白公勝記得,那一夜在王宮獻俘受賜後,他與叔父子西秉燭夜談,商議變法事項,子西對於變法一事依然持謹慎態度,但白公勝則用他在淮南實施新法取得的種種成效來誘惑子西,又用楚國不變法,十年二十年後必亡於趙國來恐嚇他。

“我將帶給楚國一個嶄新的時代!”

最後,白公勝信誓旦旦地如此說道,子西心中,對白公勝的信賴也勝過了對變法產生動蕩的擔心,放權讓他來推行新政。

可事情,為什麽會變成了今天的樣子?

“都怪楚國之弊政積重難返,都怪縣公不顧公義,都怪叔父首鼠兩端!”

咬了咬牙,白公勝鼓起勇氣,推開熟悉無比的令尹府大門。

這裏同樣經歷了一場慘烈的戰鬥,白公勝一低頭,便能看到往日裏給他開門引路的瘸腿老閽人慘死於門邊,他直到死還堅守著自己的崗位,手裏拿著門栓,想要阻止未經允許的外人進入。

而令尹府的親兵們,也橫七豎八地倒在花圃小徑邊,這場兵亂突如其來,他們人數太少,縱然拼盡性命也於事無補。

同樣披掛了一身甲衣的高赦前來迎接白公,這時代的謀士不但會舞文弄墨,也能提劍上戰場,砍下腦袋得軍功。

他稟報道:“主君,公孫寧不知所蹤。”

公孫寧是令尹子西的兒子,白公勝的堂弟,如今整個府邸已經被叛軍占領,卻找不到他蹤影,大概是逃了。

“公孫寧無膽之輩,不足為懼,令尹何在?”

白公勝很關切子西的生死,是否能控制令尹和楚王,是這次兵變的關鍵所在。

“就在寢屋……”

在高赦的指引下,白公步入令尹子西的屋子。

過去一年裏,他曾經無數次出入此間,每一次都要恭恭敬敬地脫去鞋履,只著足衣進入,劍也要放在外面,出來時才能取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