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2章 白公勝變法(上)

“有事招呼小侄一聲便可,豈敢讓姑父登門?”

白公勝本來在與幕僚們商議變法事宜,聽聞鐘建前來拜訪,便立刻迎了出來。

楚國地處江漢,這時代的雲夢澤畔還能跑犀牛大象,哪怕寒冬臘月裏也不顯得特別寒冷,而今年春風來的也早,所以白公穿的也不厚,與怕寒怕冷,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鐘建形成了鮮明對比。

望著神采奕奕的白公,鐘建感嘆了一聲不服老不行,華發已生,自己早已不再是當年吳師入郢時,背著妻子季羋,也能在雲夢澤裏健步如飛的年紀了,他笑道:“白公替大王和令尹統領國政,百忙之中,又豈是老朽一個樂尹下吏能招呼得動的?”

此言暗含對白公的批評,楚國早年雖然造了周室的反,自稱蠻夷,自立為王,然而對周制的學習和效仿上,卻比任何一個中原諸侯都積極,此時此刻,依然在講究親親尊尊那一套,也十分敬重老人。白公勝做了左尹後,卻沒有先拜訪郢都的王室長者,而是急沖沖地開始推行新法,是為無禮至極。

白公假裝沒聽出來,對著名義上的表弟鐘子期點了點頭,請父子二人入府邸後,問候了一番姑母季羋身體可還好?

季羋是楚平王的幼女,也是太子建、楚昭王的小妹,當年也是南國第一美人,現如今年逾五旬,身子卻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例行的寒暄之後,燒著炭火的溫暖廳堂裏陷入了尷尬的沉默,鐘建和王孫勝一個守舊,一個激進,話能投機才怪了,最後還是鐘子期打破了緘默,說起了今日所見,白公勝“徙木立信”一事。

“如此說來,白公的新法是勢在必行了?”

白公勝立刻糾正了他的說法:“子期,這不是我的新法,而是楚國的新法,是大王和令尹都同意在郢都試行的。”

原本,白公勝去年進入郢都,接近權力中心後,對於是否推行新法是有猶豫的。因為他明白,只要更制,就必然會有阻力和反對,若是因此讓楚國新舊反目,鬧出亂了來,或會給北方趙無恤南下之機。

然而,也不知發生了什麽,或許真如他的謀臣高赦推斷的,水滿則溢,趙無恤驕奢過了頭,對自己的實力和威望自信過了頭,竟然要北伐海外的陳恒朝鮮國,並且把南方的兵卒船只漸漸向北轉移,一副大動幹戈的架勢。

這下可幫了白公勝的大忙,淮南的壓力減輕了,他也可以乘此機會抓緊變法,力求在趙無恤打完這場注定損耗巨大的仗前,完成對楚國的改造,徹底掌控大權,如此才能領導楚國跟趙國角逐……

楚王熊章才十多歲年紀,尚未親政,楚國的真正掌權者是令尹子西和司馬子期,這兩人都對當年太子建的死心懷愧疚,尤其是子西,對白公勝比自家兒子還好,說他是護翼在自己羽毛下的鳥卵,視為楚國令尹的繼承者。

於是白公勝便利用這一點,力勸令尹子西支持自己。

子西早年遷都鄀城時,也曾經“更制法度”,進行過有限的改革,年紀大了迫於形勢才轉為保守。

一方面是因為對白公勝的信賴,之前六年裏,白公在淮南的變革效果顯著,將東地擰成了一股繩,強兵富民,拓土數百裏,還幫助越國滅了吳國。由此可知,他想要實行的變法已經不是空談,而可以付諸實踐,移植於郢都,推廣到整個楚國。

另一方面,也是因為來自趙國的壓力驟然放松,使得楚國有機會治一治自身的弊病了——近年來楚國士人因為在國中沒有躋身的途徑,北上投靠趙國者極多,而丹陽之地的楚民,也被趙國那邊更為合理的賦稅所誘惑,全家甚至整個裏跑過去的也不少,國內貴族奢侈腐敗,滿足於現狀。未來趙楚必有一戰,這樣的楚國,如何與強趙匹敵?

以上種種弊政,子西豈會不知?他已經沒幾年好活了,一旦自己閉眼,這間他勉強裱糊好的屋子就會立刻漏洞百出,與其讓楚國慢性死亡,還不如索性在活著的時候,讓白公勝大膽一試,即便出了問題,子西身為令尹,也能立刻叫停。

於是經過數月籌備,同時也確定趙國的軍事調動不是臨時使詐後,左尹白公勝終於開始頒布法令,朝著改革的深水區邁出了第一步。

因為是令尹子西拍的板,鐘建倒也不好直言不可以變法,只是委婉地說道:“我聽說,善於治理國家的為政者,重在不更易制度。要知道,沒有百倍的利益,就不能改變成法;沒有十倍的功效,就不能更換舊器。仿效成法沒有過失,遵循舊禮不會出偏差,這才是為政者該做的事,白公的變法,是否過於激進了?”

“比起北方趙國而言,一點都不激進。”

白公勝道:“楚國的四大弊病,封君太重、宗室太眾、賞罰不公、驕奢之風盛行,侄兒六年前已經說過,想必姑父也恨清楚。如今的新法,是為了針對以上弊政,這些法令,是在淮南實行過的,效果顯著。如此一來,楚國才能可損有余而繼不足,磨礪甲兵,與趙國爭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