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9章 王侯盡北望(中)

趙無恤和南子都已經年過三旬,年輕時那濃濃的愛恨糾纏被時間慢慢滌蕩,雖然偷情時看著聖潔的巫女穿著巫袍羅衫半露的樣子,依舊十分刺激,但激情過後,更多的只剩下政治上的相互需求。

然而隨著宋公糾之死,隨著皇瑗和司馬子牛的覆滅,這種政治上的相互需要也有些松動。南子在宋國的敵人一掃而空,這讓她產生了一種幻覺,那就是宋國自此以後進入由她主導的時代了,她甚至摩拳擦掌,準備效仿婦好,大幹一場了。

但在趙無恤這裏,這種打算卻落空了。

趙無恤雖然是後世人,卻並非一個女權主義者。入鄉隨俗,他在個人上尊重南子,但是在政治上,他讓南子的權欲一頭撞到了高高的南墻上——在趙國主導的中原,女主臨朝、神權至上只是權宜之計,而非宋國的真正未來!

面對南子的質問,趙無恤直言不諱:“子商成年之後,寡人當然會讓他做宋國全境的統有者,然而現如今東方有許多貴族和國人不服天道,不服你,你當如何做?”

“殺!”南子咬牙切齒,她一直認為,這些試圖對她和她兒子不利的人,有多少殺不多,溺死、戮殺、車裂、腰斬、火刑,總之寧可錯殺一萬,不可放過一百!

這就是趙無恤不放心把整個宋國交給這個女人的原因,護犢心切的她很容易陷入偏執和瘋狂,宋國東部數十萬人,總不能殺光了事,若是趙無恤不護著,只怕連樂氏也遲早遭了其毒手。

所以,還不如將樂氏移到彭城去,讓樂茷與南子各治一邊。

“寡人決定讓宋國變成兩個郡,一個是彭城郡,一個是睢陽郡,以芒碭山為界,汝與子商治睢陽商丘,樂氏治彭城。”

對於這個劃分,南子自然是有意見的,她認為趙無恤偏心,不顧自己和兒子,偏向外人,但趙無恤心意已決,任她軟硬皆施,都不管用。

最後南子只能接受這種現實,她曾是一個喜歡冒險的人,然而在有了兒子後,卻謹慎了許多。她寧可接受統治縮水一半的宋國,也不願與趙無恤決裂。畢竟在這種關系裏,勢力強大的趙無恤無疑是主導,縱然南子不願意承認,但她依舊是一株纏繞在大樹上的藤蔓,若樹木垂倒,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不枯萎。

“君之所願,亦妾之所願……”

南子很難過,哭得梨花帶雨,她穿著單薄的衣裳,在榻下對著趙無恤再拜而泣,然而趙無恤卻不為所動,南子只能再拜而去。

但南子心裏仍有一絲不甘,她走之前幽怨地說道:“人言,父子齊心,其家必興,然君侯卻寧予外人不予親子,他日若樂氏子不服趙國,勾結敵國叛亂,這一年多的鏖戰,君侯親征的辛苦,便將白費……”

披著深衣,注視著南子那遠去的宮燈,趙無恤嘆了口氣。

“南子啊,比起樂茷,我更擔心的,是你,是被我親手放出牢籠的天道教啊……”

冉求有一點說的沒錯,這場宋國內戰的導火索,很大程度上是南子越來越膨脹的權欲,以及日益壯大的天道教。

雖然這一切都是趙無恤為了控制宋國埋下的種子,但事情發展到現在,他和冉求一樣,也認為,是時候給天道,給南子套上一個枷鎖了。

這個枷鎖,他選擇了妻族樂氏。

這種東西分治,一來不要讓樂氏陷入天道教徒的汪洋大海裏,二來可以維持宋國卿權和神權的均勢,三來嘛,也是對立為太子的趙恒的一種加強。

還有第四,分化宋國,讓它不要太過強大,脫離了趙國的控制。

這種制衡並不穩固,但卻是目前最可行的權宜之計。

但趙無恤也知道,南子嬌嫩的鮮花下是尖利的刺,斑斕的外表下是見血封喉的毒囊,她雖然屈服於趙無恤的命令,但是心裏多半是有一些不滿的。

對此,趙無恤雖然有些失望,但讓他吃驚的是,自己心中卻並無太多波瀾。

和南子掃清政敵後不再那麽依附於趙無恤一樣,在真正將觸須伸入宋國內部後,趙無恤也變得不再那麽需要南子了,維系二人關系的,只剩下他們那牙牙學語的子嗣“子商”。

“只望她能保持一貫的聰明,明白自己的處境,休要將寵愛當做偏溺,將不滿化作反叛,逼我做出殺母保子的事來罷……”

每小貓都會長大,一開始看起來都很無害,幼小、安靜,舔著淺盤裏的牛奶。但爪子一旦長長了,貓就會撓人,有時甚至會撓養貓人的手。

對於趙無恤這種爬向食物鏈頂端的政治家來說,絕不能心慈手軟,因為在權力的角逐裏,只有一條規則:不做獵人,便為獵物!

……

在商丘期間,趙無恤正式幹涉了宋國的事務,效仿趙國制度,將處於“子商元年”的宋國分為兩個郡,一為睢陽,一為彭城,南子以大巫身份臨朝聽政,在子商成年前統治睢陽;樂茷作為宋國唯一的卿,將整個樂氏遷移到東方,以“大司城”身份統治彭城,與南子分庭抗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