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9章 黃雀在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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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中旬,站在吳城之上,望著在護城河外安營紮寨的越軍,吳國太子友面色凝重,喃喃自語說道:“我早就說過的,不能貿然出兵,若是敗了,則越人將無所顧忌,但無人聽我一孺子之言啊……”

公子季劄深知無法改變吳王闔閭與夫差,便將精力放到了夫差的太子友身上,親自教導他。受季劄影響,太子友沒有如他祖父、父親一樣文身斷發,而是梳理著中原式樣的發髻,穿戴衣冠,誦讀詩書。

這種生活方式與吳國大多數人格格不入,不過夫差雖號稱“我蠻夷也,禮不足責”,實際上他一心爭霸中原,也想讓吳國的未來向北方發展,融入諸夏之中。所以對於兒子全盤中原化的穿著打扮,他也聽之任之。夫差唯一不喜的是,太子友仁慈和善,不喜殺戮和戰爭,也沒有爭霸天下、逐鹿中原的雄心壯志,和自己的性格有著天壤之別。

更嚴重的是,太子友的這種文質彬彬是吳國諸將無法認同的,這也導致夫差出征之時,雖然命令太子監國,可他在朝堂裏的話語權卻不大。

五月下旬,越國突然宣布反叛,開始出兵反攻各地,驅逐吳國官吏,一時間吳國境內所有越人都群起反抗,浙江以南都不再歸吳國所有。

對此吳國都城卻無計可施,因為夫差帶走了吳軍主力,偏師也放在淮南防守楚人,一時半會調不回來。他只給國內留到不到萬人——全是因為夫差對越國的輕視和那莫名其妙的信任。如今事發突然,又沒有伍子胥這種老臣主持大局,吳國頓時陷入了一片混亂。

在收復浙江以南故土後,勾踐立刻派遣範蠡、泄庸率領水軍兩千,船只數十,從海路進入吳國海岸,從東面登陸,打到了三江口。而疇無馀、謳陽則從陸路進發,率領前鋒三千人,乘著吳國國內空虛,連續擊敗了數支吳師,其勢如破竹,很快就打到了吳國都城的郊區……

太子友和留守的王子地、王孫彌庸、壽於姚等人在吳城的外護城河泓水眺望越人陣列,王孫彌庸見到越國人打著姑蔑之旗,不由咬牙切齒,他的父親是吳國的王子,奉命在越國的西境姑蔑駐紮,監視越人,這次越人突然反叛,奪了他的旗幟,想來他本人已經遇害了。

於是王孫彌庸決意出戰,說:“此乃吾父之旗也,吾不可以見仇而不殺!”

太子友連忙勸誡他說:“且慢!大王空國北上,越人乘勢反叛,如今三江五湖已非吳所有,但只要堅守城邑,吳城不丟失,越人就成不了氣候。如今王孫想要出戰,戰而不克,國內兵卒空,恐吳國將亡!請待淮南援兵趕到再出戰不遲!”

主持城內兵事的王孫彌庸卻不答應,因為太子友文質彬彬,打扮“不似吳人”,崇尚戰爭的吳國將領們一貫看不起他,竟不聽他的命令,集合城內僅剩的五千人出戰,王子地、壽於姚也一同出城,太子友無法阻止,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離開。

六月十日,吳越兩軍在城郊交戰,因為疇無余、謳陽兵力較少,打了一會就開始敗退。吳人大喜,一路猛追,然而當他們追到三江口時,卻遭遇了埋伏在蘆葦蕩裏的越王勾踐主力,原來這是一場詐敗……

十一日,雙方在始熊夷這個地方再戰,雖然五千吳人苦戰多時,但卻被越國水陸軍隊夾擊,越人同仇敵愾,又有新頒布的“十二等爵”刺激,作戰異常勇猛,交戰一天後,終於分出了勝負。王孫彌庸、壽於姚被俘,王子地戰死,吳軍全軍覆沒!

十二日,大獲全勝的越軍再度逼近吳都近郊,勾踐親帥主力在城下安營紮寨,嘗試攻城,而範蠡則繼續帥水軍從海路北上,進入大江,阻斷吳國與北征大軍之間的聯系,也讓淮南吳軍無法順利南下。而且他們也不敢南下了,淮南吳軍很快就發現,楚國人也已經向群舒發起了進攻,而統帥,恰恰是被封為“白公”的楚國新貴王孫勝……

太子友的告急信,只趕在越國舟師封鎖大江之前,匆匆送到了淮南,又輾轉數百裏,最終送到了夫差的手中……

……

看著伍子胥、被離,乃至於親兒子太子友的擔心變成了現實,夫差如遭重創,抽劍劈了案幾後,才懊惱地說道:“悔不該不聽吾子之言啊!”

在伍子胥被殺後那段時間裏,吳國再無人敢進諫夫差,唯獨年輕的太子友拐彎抹角地用另一種方式來提醒他的父王。

他天天拿著彈弓在姑蘇之台下轉來轉去,被露水弄濕了衣裳也不停止。終於,太子這種怪異的表現引起夫差的注意,當夫差詢問他這是在作甚時,太子友回答道:“父王請看,樹上有一只蟬,正在飲露,而不知有螳螂在後欲捕之,而螳螂作勢欲撲,竟不知又有黃雀躡其旁!黃雀伸頸欲啄螳螂,而不知小子在樹下已張開彈弓,欲射之!此三者都只想得到眼前的利益,卻不顧後患!天下之愚,莫過於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