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6章 合縱(上)

大河上的冰渣接連不斷,撞擊著從蒲坂渡口往來的船只。冬十二月的天氣是極度寒冷的,連日降雪,讓大河也有封凍的跡象,再過幾天,只怕連行船都困難,無論是運糧還是調兵,都得乘著幾日完成,否則,就得等到開春雪化,可到時候一切都晚了。

魏戌站在岸邊,身上披著一襲厚實的灰色大氅,仿佛一個孤獨的守望者,他站了快半個時辰,目視對岸良久,終於盼到了家主侄孫的船。

然而等船只從河上的冬霧裏現身後,魏戌卻發現來的不是魏駒,而是呂行。

看到他現身後,魏戌皺起了眉。

“家主為何不親來?”

“莫非是覺得此事還不夠關系到魏氏的存亡?”

呂行面露難色,登岸後先朝魏戌下拜,三度稽首,淚流滿面。

“小子慚愧。”

見他這般模樣,魏戌已經猜得八九不離十,等到呂行將發生在河西的變故說了一通後,魏戌長嘆一聲:“駒從小穩重,不會輕易做此決定,果然是被挾持了。”

呂行又道:“如今秦國兩軍,夾魏氏一軍正在西岸,一起來的還有百條秦國糧船,家主讓我在蒲坂接應。”

魏戌看了看與他同船的那幾名秦吏,一把拉住呂行,走到一邊輕聲道:“一旦秦軍東來,裹挾魏氏與趙氏開戰,那此事就沒有回頭的余地了,會有怎樣的後果,你可知道?”

“不叛晉,則魏氏被趙氏蠶食,連卿位都保不住,叛晉入秦,魏氏至少還能在秦國享受世卿的待遇,與國同休,要我說,趙氏也遭了災荒,拼死一搏,或有機會……”呂行是魏氏內的鷹派,對趙氏侵吞他的領地呂城早就不滿了。

“糊塗!”魏戌大罵,恨不得用鳩杖狠狠敲呂行幾下,“先主魏襄子(魏曼多)至少還知道讓別人去拼命,而魏氏坐享其利,汝等小輩卻毫無頭腦,借刀殺人,卻把整個魏氏先搭進去,真是氣煞老夫了!”

不過在魏氏的信使急匆匆從安邑追來,在河邊向魏戌通報了趙氏奇襲故絳、新絳,如今兩城已失的消息後,連魏戌也不覺得有什麽回轉余地了。

“趙無恤已宣布魏氏為首禍叛臣……”他苦笑道:“趙氏子,也這麽急不可耐麽?”

也許是時代不同的,魏戌的時代,但凡要吞並其他卿族,總得找一個好借口,慢慢調和國內各家勢力均衡後才敢聯合別人動手,完了以後還要講究一點不絕人血脈,畢竟都是卿大夫的鬥爭,太過野蠻也難看。

可大概是從六卿之戰開始吧,他熟悉的那些禮樂之交就徹底消失了,卿族之間爾虞我詐越發變本加厲,大家都變得急功近利,喜好兼並起來。

事到如今,魏氏半推半就地舉起了反趙的大旗,趙氏也旗鼓鮮明地宣布魏氏是自己的敵人,兩家已經開戰,這是再無回頭路了……

魏戌嘆了口氣,不再多說,他將渡口讓了出來,讓呂行履行他的職責。

“新絳、故絳喪失,秦魏縱然進入河東,情勢也越發艱難了,等開春全面開戰,也不知能撐多久。”

“齊國鄭國也會對趙氏發動進攻,在晉國內還有許多對趙無恤心存不滿的卿大夫和公族,說不定明年就能擊敗趙氏。”呂行倒是有些信心,在被迫宣布叛晉後,魏氏眾人也橫下心來,要為宗族奮戰。

“叔祖是要在此與我一同等待家主和秦人,還是回安邑、曲沃整理兵卒?”

“都不。”

魏戌卻苦笑了一陣後,摸出了魏曼多留下的魏卿之印,以及調遣河東魏軍的虎符,遞給了呂行。

呂行大驚:“叔祖父這是何意?”

“我老了,不能陪著汝等力戰了。”

他嘆息道:“我將告老,並且更易氏族,帶著梗陽一系的兒孫離開魏氏,分為梗陽小宗。”

“這……小子的小宗一百多年前就分出來了,還不是留在魏氏效力,魏氏離不開叔祖父。”

“我這把老骨頭,還能頂什麽用?我不僅要離開魏氏,還要離開晉國,去楚國。”

呂行憤怒了:“叔祖父這是要逃?”

魏戌將呂行拉近,低聲斥責道:“汝回去告訴家主,四國伐趙並無勝算,除非楚、吳加入才有可能。我現在去楚國,盡力勸說楚王加入秦、魏、齊、鄭,揮師北上,或許還能逼迫趙氏接受請平,若是不能,則趙氏勝利,魏氏必亡,我這是要給魏氏留一點種子,也許我這支系在楚國還能生根發芽,覆巢之下,不至於一顆完卵都不剩……”

他松開了目瞪口呆的小輩,在皚皚白雪中嘆息而去。

據說蚯蚓這種蟲豸生命頑強,縱使被斬為數段,仍然能各自存活下來,與其讓整個魏氏伴隨魏駒孤注一擲的命令滅亡,還不如各走各的。

將不同的雞蛋放在不同的籃子裏,如此一來,不管未來形勢如何,或晉或秦,魏氏總有一部分能延續下來,縱然失去了領地和世卿,但至少不會亡家滅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