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8章 戰戰兢兢

天空烏雲密布,森林死寂陰沉,少水沿線的戰場上,長達四年的晉國六卿內戰終於迎來了終點。年輕氣盛的知瑤駕著車奔向他的命運,在陣前,魏駒信誓旦旦地承諾會守好側翼,在清晨的突然攻擊中一起擊敗趙氏。

然而在進攻的鼓點敲響後,他卻喊出了“義在東軍”,選擇倒戈!

無數知軍在驚慌失措中被殺死,趙魏韓贏得了長平之戰的勝利。

可還不等魏駒享受勝利,死者卻復蘇了,像是揮舞幹戚與天帝戰鬥不休的刑天一般,知瑤被斬掉頭顱的屍體站了起來,他的胸部變成了眼睛,血紅無比,他的肚臍化作嘴巴,長滿尖銳的牙齒,不斷朝魏駒靠近,質問道:“豎子,為何叛我!”

魏駒亡命逃竄,戰場上的屍體攫住他的腳,寒冷的雨點抽打他的臉,身後的知瑤揮舞武器在他背上留下猩紅的細長血條。他害怕不已,跌撞前行,一直進退維谷,這才直面知瑤的復仇,看著他憤恨的樣子,只覺恐懼和愧疚交加,幾乎無法呼吸。

“我並非存心背叛……只是,只是……”

他啜泣不已,身前卻撞上了一具高大的身軀。

偉岸高大,衣冠博帶,殺人不用劍,用心眼。

是他的父親,魏曼多。

“高尚的君子全都死了,活下的都是卑鄙無恥之徒,寧可萬夫所指而活,也不願坦蕩蕩地滅族亡家,這就是魏氏在晉國這麽多年學到的東西。吾等不為忠君,不為興國,只為了魏氏全族,無論做了何事,都是正當的。”

父親的訓導就在耳旁,再定睛一看,知瑤的鬼魂消失了,魏駒才舒了口氣,卻不料天空中刺目的白光傳來,是白虹貫日……

隨即,洋洋得意說出這一切的魏曼多,就被一個看不見臉的刺客割了喉,一腳踹下糞坑,這是對血口未幹卻食言而肥者最大的懲罰麽?

無頭的知瑤又出現了,這次是和刺客,還有那從糞坑裏爬出來的父親亡魂一起追殺魏駒,蠕動的白蛆爬滿他周身,從眼角鼻孔嘴巴裏湧出來,空氣裏滿是血腥與腐敗的惡臭,充斥魏駒的鼻腔。

魏駒急速躲避,呼救,卻不慎跌倒,跌落之中慌忙抓住一直放在床邊的劍,朝那些揮之不去的亡魂猛地斬去!

“堂兄,堂兄!”

他一劍揮空,滾下了榻,卻見堂弟呂行飛快閃開,滿臉驚懼,身後是幾名同樣害怕的甲士,高舉的燈燭映得臉龐閃閃發光。

魏駒心頭一緊:“出了何事?難道是秦軍……”

“秦軍前鋒已出現在河西,但主力尚未到來。”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魏駒擦了擦滿頭的汗,近來他所有的夢都離奇無比,而且一個比一個恐怖。大前日夢到小時候在泮宮鬥毆,變成了趙無恤和知瑤的對手戲,他們其他人卻只能在哦旁邊充當配角,幹看著。

前日他夢見那個刺殺了父親的刺客又來了,魏駒撕扯下他的蒙面後,卻發現那人長著一張趙無恤的臉……

至於昨晚,更是被各路亡魂糾纏不休。

他瞥瞥窗外,黎明的第一束朦朧曙光正掃過少梁城的城頭,新的一天開始了。

這又是難熬的一天罷,所謂的左右為難,再恰當不過了。

“打一盆冷水來。”不能讓少梁魏軍瞧見他這副衣冠不整、渾身是汗的模樣,否則肯定會軍心大亂的,寒冷徹骨的冷水有利於他從噩夢裏清醒過來。

看著銅鑒裏憔悴的自己,魏駒拍了拍自己的臉,說道:“是時候打起精神來了,父親已然不在,吾現在是魏氏家主。”

然而他依然戰戰兢兢,而魏氏面臨的局勢,也如履薄冰,如臨深淵。

……

門外,一眾侍衛在候著他,魏駒要帶上他們去巡視城防。自從魏曼多遇刺以來,他無論到哪兒都帶著衛士,尤其是上廁所也不例外。魏駒總感覺魏氏的仇人太多了,知氏余黨、秦國人、趙氏,仿佛每個人都想要他死,一個不留神,刺客就會從不經意的地方一躍而出,取他的命。

現在已是十一月初,天氣一日冷過一日,遲早會下雪,但魏駒現在就盼著下雪,因為雪天能讓敵人的進攻延緩。他雖然號稱要與魏氏在河西的兩萬軍隊共存亡,可實際上,他沒有與秦人野戰的打算,上一次的大戰,魏軍差一點就失敗了,現如今所有人都心中不安,上陣必敗。

所以魏駒果斷放棄了多余的城邑,把兩萬軍隊放在了緊鄰大河的少梁、王城,僅僅留下新城、輔氏等作為前哨。倘若形勢不妙,大軍便可以從龍門、蒲坂撤到河東去。

他的決策無疑是正確的,在安邑之變後短短半個月內,秦人便抓住機會,開始大舉進攻——魏駒甚至沒臉皮以“軍不伐喪”向秦國人喊一聲暫停。秦人的推進很迅速,一些來不及撤離的魏軍被他們的騎兵追上擊潰。秦人手下還有不少河西人效力,比魏氏更熟悉地形,慶幸的是,大多數人撤回了城邑,開始轉入堅守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