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1章 沸鼎(上)

衛侯蒯聵是趙無恤一手扶持上台的,雖然這幾年因為苦於衛國要交納的“貢獻”高昂而對趙氏有些不滿,但晉國作為衛國的盟主,趙上卿親自來訪,他也不敢怠慢。衛侯和群臣本來打算倒履相迎,在宮中大辦筵席,誰料趙無恤卻以長途旅行身體疲憊為由婉拒,於是為他接風的宴會便改到了次日。

是夜,趙無恤就在趙氏控制的“運河區”內巡遊了一番。

衛渠穿過了濮陽被趙軍摧毀的外墻,途經外郭,又繼續向東南流淌,城內這一裏長,半裏寬的“運河區”,儼然成了晉國的租界,防務治安由趙氏駐衛軍隊管轄,與濮陽其他街區有木柵欄相隔,裏面的居民也多是晉、魯、曹的商賈,衛渠開通的這半年間,他們便像被屍體吸引的烏鴉一般席卷而來,占據最好的泊位,將衛國的特產運去朝歌、鄆城。

在這片區域內犯了法,衛國官府管不了,得由趙氏特派的理官審理,已成為衛國唯一通行貨幣的五銖錢也在這裏被鑄造,運往衛國各邑。

而這片“租界”的核心,自然是包磚的塢堡了,入夜後,趙無恤便與趙伊同住,聽他說著衛國的近況。

“自從半年前衛渠修好後,衛國對晉國的戰爭賠償也宣告結束,以後除了繳納歲幣職貢外,衛人不再需要為趙氏服役。然而這邊衛人才放下挖掘運河的鋤,剛收完糧食歇息了月余,衛侯便再度征召他們,說要重修新台……”

“新台有泚,河水彌彌”,新台是衛國最著名的行宮,是衛宣公為納齊國美女宣姜所築,在十年前的戰亂裏,新台被荒廢破壞,衛侯蒯聵繼位後,因為要全民進行戰爭賠款,挖掘衛渠,沒有機會修台,如今義務結束,他終於可以為自己動用民力了。

於是衛人怨聲載道,不少人為了逃避苦役,甚至開始越過國境,朝晉、魯、曹等國逃去,光是趙氏河內,就接收了好幾百戶。

對逃往趙氏的民戶,衛侯蒯聵不敢追回,只能對剩下的人越發殘酷地役使,修新台,修帝丘城池,修宮室。恰逢衛國執政孔圉生病不能理事,衛侯控制了朝政,他忍了幾年的欲望終於這半年間爆發。

農民不夠勞役,甚至連商賈、工匠也被波及,於是衛人只能憤怒地唱著《式微》,郁郁勞作。

“一些曾經反抗過衛侯軍隊的城邑更是淒慘,力役數倍於衛靈公之時,丁男被甲,丁女轉輸,苦不聊生,自經於道邊樹木之上,死者相望……”

趙無恤聽著趙伊描述衛侯蒯聵的這些做法,明白為何來帝丘的一路上,衛國城邑裏閭如此凋敝了,不由冷笑道:“倒行逆施。”

至於心裏,對此人的評價只有“作死”二字了。沒記錯的話,在歷史上,蒯聵也是靠了趙鞅的力量回到衛國為君,卻反過來咬了趙氏一口,與趙鞅決裂。他得罪大邦之余,對內也極其苛刻壓榨,最後逼得憤怒的工匠拿起武器造反,驅逐了他。

看來歷史雖然改變,但蒯聵這個作死小能手卻不失其本色啊。

趙伊對蒯聵也很不齒,此人對趙氏的暗藏不滿與日俱增,已經數次與他產生沖突,據說此次蒯聵還可能向趙無恤請求,把趙伊調走……

他繼續說道:“蒯聵不僅瘋狂役使民眾,對待國內的卿大夫,也極其苛刻。”

衛侯蒯聵心胸狹窄,他因為惹怒衛靈公而出奔趙氏,居外數年,最後靠著趙軍打進帝丘,繼位伊始,就說:“寡人居外久矣,二三子亦嘗聞之乎?”他抱怨衛國卿大夫以前不迎立自己,便打算借趙氏的力量盡誅異己。

此舉惹得一大批衛國大夫或死或逃,衛國的公族勢力受到了很大打擊。

當時,賢者蘧伯玉也在打擊報復之列,蘧伯玉的原則是君主有道,則出仕輔政治國;君主無道,則心懷正氣,歸隱山林。於是他也跑到趙氏,在環境幽雅的臨漳學宮大隱。

在蘧伯玉看來,衛靈公那樣的君還不算糊塗到不可救藥,但蒯聵,卻連衛靈公都不如!

這便是蒯聵給衛國從大夫到平民的感官,唯一的好處就是,衛靈公給衛國帶來了戰爭,而蒯聵卻帶來了和平,寧做太平犬,不為亂世人,衛國人只能忍耐。

但蒯聵卻仿佛在挑戰他們的底線,混賬事情是一件接一件。

“比如去年冬至日,蒯聵登上剛重修的樓台遠望,見到帝丘附近的戎州。他見有些左衽之人出出進進,便問是怎麽回事,有人告訴他是戎人的居邑。蒯聵便大怒道:寡人乃宗周姬姓,與戎人為仇,帝丘左近,豈能有戎邑存在?於是便派人強行墮毀戎州,曾幫蒯聵歸國的戎人大冷天無處可去,只能逃亡附近山林川澤,蒯聵又派人去驅趕……”

趙無恤哭笑不得,沒想到這蒯聵還有幾分大諸夏民族主義情緒,可惜那些戎人本就是蒯聵花錢請來的雇傭兵,也是他手裏不多的能拿出來與衛國卿大夫對抗的力量,看不順眼就驅逐了,簡直是自斷一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