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0章 臥榻之側

“要將反對君主制的人送上火刑架?”想起南子那充滿威脅的話,趙無恤就感到好笑。

宋國有自己底線,這毋庸置疑,在趙無恤的眼中,南子就是一只領地欲極強的狐狸,她牢牢看著自己那一畝三分地,對任何試圖越線的人、勢力、思想都視為仇寇……

這個女人太缺乏安全感了,狂熱的天道教徒和宋人對公室的敬重是支撐她權力的兩個支點,缺一不可,更不容許被外來的激進思想腐蝕破壞。所以她才將孔丘驅逐出去,也是怕孔子呆久了,會形成一股與她作對的逆流。

不過子貢在稍後向幾個鄰國做出了保證:驅逐君主,建立共和行政是曹國的特殊國情決定的,絕不會向外傳播,陶丘人今後只對擴大生意,以及銅錢掉落到錢罐裏的聲音感興趣。

信也好不信也罷,魯、衛、宋都只能接受這個事實,因為他們三國都是趙氏主導的中原秩序中的一員,魯宋位列第二階梯,衛國則還在更低的位置。趙無恤既要求他們睦鄰友善,但又不禁止他們的矛盾和競爭,三國相互提防,對於趙氏而言反倒是好事。

“菏水”的開挖計劃也在稍後敲定,這次衛國沒有參與的必要,趙無恤為中介,曹、魯、宋舉行了一次三邊會談,出於對吳國的恐懼,對自己武力不夠自信的宋國很需要趙氏庇護,南子極力支持菏水計劃。

魯國方面雖然覺得菏水可有可無,畢竟它只是在魯國南鄙擦了個邊,對於魯都曲阜的經濟提升著實不高。但此事是趙無恤支持推動的,宰予當然不會自討沒趣,立刻雙手贊成。

趙無恤敲定大局後便做了甩手掌櫃,將運河的經費和人力分配交給三方自己去爭吵解決,先做好充分準備,等在衛渠開挖完成後才正式動工。

在趙無恤的計劃中,等到衛渠完成,趙氏的戰略重心才會東移到齊、魯。等菏水完成後,他的目光才會正式放到宋國、泗上、徐地去。

時代所限,他的戰略必須以運河、道路為前提的,若不想讓趙氏“其興也勃,其亡也忽”,他就必須耐下心,一步一步來。

最先需待解決的,還是晉國之北的戎狄之邦,翦除他們不但可以擴土地,得人口、牲畜、馬匹和各式戰爭資源,打著征服戎狄的名義凝聚趙氏人心榮譽,還能避免諸侯驚懼不安,讓他們過早聯合,來一出五國伐趙。

更重要的是……

“代、中山與我同在冀州之地,雞犬相聞,關隘相鄰,這臥榻之側,豈可許他人鼾睡!?”

……

若說誰能在趙上卿身邊酣睡,那麽除了他的妻妾夫人外,就是兒女了。

五月初的鄴城,蟬鳴響徹街巷。清涼的屋子裏,只有八個月大的趙恒粉雕玉琢,躺在搖籃裏呼呼大睡,全然不知剛剛從陶丘歸來的父親正站在邊上凝視自己。

“月余未見,又大了幾分……”一支大手刮了刮他的鼻子,對於自己的嫡長子,趙無恤表現出了極大的喜愛,此子比他的兄長趙操好動,眼睛裏也透著幾分機靈,就是不知道長大以後會怎樣。

只可惜,就是身體不大好,從出生到現在,一直多病多災……

“剛剛結束一場小兒感冒,所幸有驚無險,只望他滿歲前能平平安安……”

樂靈子已不單是趙氏的正室夫人,還是一兒一女的母親。她散發母性光輝的面上帶著憂慮,從做完月子能下床起,她便從傅姆手中接過撫育兒子的任務。這孩子剛出生不久就遇到肺炎,之後每隔兩個月就會有一場小病,為此趙氏全族和家臣都憂心忡忡,趙無恤甚至親自去趙氏家廟祈求先祖保佑。

好在趙無恤有一位醫術高明的妻子,趙恒幾次在危險的邊緣,都被樂靈子拉了回來。她沒有關心則亂,依然冷靜地下針,讓趙無恤得以避免經歷這時代幾乎人人都經歷過的喪子之痛:他雖然是後世人,但對於醫術的認知僅僅局限於科普,兒子生病,他也同樣抓瞎……

溫柔地用額頭試了試兒子的體溫,又給他整了整薄被後,樂靈子轉身,面色嚴肅,對著趙無恤下拜行禮。

無恤連忙攙住了她:“靈子,這是做什麽?”

她垂首說道:“恒兒雖然無礙,但每每看到他,妾便聯想到鄴城之中的絳都移民,曾有喪子之疼者,十有八九!晉、魯、宋列國,更不知凡幾……”

趙無恤沉重地點了點頭,沒錯,受醫療衛生條件所限,古代的兒童早夭比例是驚人的,趙無恤知道後世出土的秦簡《日書》裏,對初生子女健康前景的關心和祈求占了很大篇幅,“生子,子死”“以生子,子死,不產”,類似的記述遍布全書。

“生子不舉”,是相當普遍的社會現象,十多年來,趙無恤所見甚多,不單是百姓氓隸,連條件較好的天子、諸侯、卿大夫家中,也不乏子女早夭。多妻和多子,何嘗不是對這種現象恐懼而導致的無奈保險?趙無恤只有兩個兒子,以後會有幾個,亦或是沒有也說不準,所以他才在嫡長子身體不好的情況下,加大對庶長子的培養重視,都是為了以防萬一啊……